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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真相大白

  林家的這位庶出小姐,長得很有特點。


  不同於一般美麗女子的白暫細致,她的膚色微黑,長眉入鬢雙眸狹長,飽滿的額頭和挺直的鼻梁讓她看上去頗有種異域風情,刀削般的嘴唇和顧盼間的神色,又英氣鋒利,讓人一見難忘。


  她身上凡是露出來的地方,手、臉、脖頸,都是傷痕,應該是被風靈力或者木靈力者所傷,顯然她早就被林月璃下了滅口令,連日來掙紮逃生,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但她看著林月璃的眼神,挑釁、戲謔、幸災樂禍…卻並沒有恨意。


  徐執戒的聲音打破沉默:“你既然指認自己的姐姐是幕後凶手,拿出證據來。”


  林影勾唇:“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為二姐辦的,我就是最大的證人。”她向前踱步:“我是跟二姐的車隊一同抵達中原的,二姐在學宮求學期間,我一直住在天鼎城的別院裏。上月月初,二姐來找我,說有一個人擋了她的路,非殺不可。於是我就按照她的謀劃,派人去西境找了一撥殺手,為什麽去西境找呢?想必諸位也猜到了,因為從一開始二姐就為事情敗露留了後招,那就是嫁禍金家小姐。”


  金惜顏眼眸倏地睜大,不可思議的看向林月璃,喃喃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為什麽…”


  “她為什麽?”林影嗤笑:“這麽多年了,你和林月璃認識了這麽多年,竟從沒看透她的為人。你們在一起時,遇到不忿的事情從來都是你出頭,你被她三言兩語攛掇著跟人死鬥時,她卻在後麵勸架收攏人心。你還不明白嗎?你就是她手裏的一杆槍,指到哪兒就打到哪兒,你還是襯托紅花的那片葉子,有魯莽任性的你在,才能突出她的優雅端莊識大體。她陷害你你為什麽這麽驚訝?她一向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在學宮裏耍陰謀風險太大,有你這麽現成的擋箭牌幹嘛不用?嘖嘖,金小姐…”她搖頭歎息:“貴族女子從小在深宅大院裏耳濡目染,多少都是有些心機的,你真是我見過最出淤泥而不染的一個。”


  金惜顏蒼白的臉頰上不住的有淚水劃過,她卻並不哭出聲,隻是怔怔看著一個方向,似乎在看林月璃,又似乎隻是看著虛空,像在回憶什麽,隻是那些美好回憶此刻看來都很諷刺,她覺得難堪又難過。


  林影不再理會她,續道:“我來之前聽說,馥香已經死了。馥香並不是從小跟著金小姐的婢女,那個死了,馥香兩年前才頂替上來。她有一個妹妹,是跟著金小姐一同來天鼎城的婢女,月前失蹤了,金家的人都以為她是逃了或者出了意外死在了外麵。畢竟不是在由她折騰的家族,金小姐覺得沒必要為尋找一個婢女大動幹戈,馥香也沒敢再提,於是金小姐沒兩天便把這事給忘了。”她一笑:“想必大家都猜到了,馥香的妹妹在我二姐手裏,同樣是早在月初,二姐剛剛動殺念的時候,她便想到了怎樣收服金小姐身邊的婢女。”


  眾人都有些悚然,當日馥香自殺的一幕似乎仍在眼前,當時人人都覺得她是為主盡忠,如今看來,竟是被林月璃逼得。


  林月璃臉色僵硬,林影看著她笑,便笑邊道:“玉佩是馥香趁著晚上金小姐酣睡時偷出來的,但和殺手聯係的卻是我。我二姐最是謹慎多疑,這麽重要的一個環節她肯定不會讓馥香完成,隻能派我去才放心。”


  “可是,”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鳳厲開口道:“她的靈力氣息我是不會認錯的,和你完全不一樣。”


  林影將手一攤:“這就是我的一點小本事了…閣下是天境的大修靈師啊,失敬……”她話音一落,殿中眾人同時露出驚詫的神色,因為就在剛才的一瞬間,林影身上的靈力氣息陡然一變,竟然和鳳厲天境五品木屬性的感覺,一模一樣。


  修靈師,尤其是靈識敏銳的修靈師,辨人的時候除了五識,還會用靈識,若是莫寒在這裏,他會覺得現在的林影和鳳厲,是一個人。


  難怪,難怪她要穿那麽嚴實,林影和馥香身高差不多,林影身形卻要更瘦一些,這一點差距可以用衣服遮掩。她偽裝成馥香,拿出玉佩,故意讓鳳厲知道她是金氏的人,事情一旦敗露,別人隻能追查到金惜顏身上,和林月璃半點關係也沒有。


  林影看眾人都消化的差不多,又道:“還有金小姐口出狂言一事,也是在二姐的精心算計之中的。那一次的小聚是二姐安排的,她知道葉淑兒對姬瑤和羽安等人有怨,也知道那是個不安分的女子,所以創造了一個機會,讓她造謠生事,挑撥離間,引得金小姐說出那等囂張的話來。那話當時的眾人聽著,隻覺得是一時怨憤的狂言,隻有二姐知道,若是事情暴露,那又是一道助她脫罪的呈堂證供。唉…”她說著說著就搖頭歎息起來:“我這個二姐,她最厲害的地方不是殺人不眨眼,而是殺人從來不沾血,她殺了那麽多……”


  “閉嘴!”林月璃忽然站起來,大步走到林影麵前,揚手便扇,可她的手揮到一半便被林影一把握住,啪的一聲,手掌與胳膊相撞的聲音如此清脆,響在大殿裏也如一聲響亮的耳光,打在林月璃臉上的耳光。


  林月璃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你還知道我是你二姐,你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要說這些?害了我你能得到什麽好處?”


  “好處顯而易見。”林影毫不退縮的與她對視:“因為我知道真相,我願意說出來,溫公子才會救我,從你派去殺我的人手裏救出我!”


  “你知道祖父最討厭什麽,你此舉…”


  “我知道他最討厭什麽,我們林家子弟最大的罪不是嗜殺好鬥,也不是紈絝誤事,而是在外人麵前給林氏抹黑!但現在給家族抹黑的人是誰?是你!來學宮還不滿半年,你就因謀害同學被學宮而被霍老親自審訊,這是多丟人的一件事?過不了多久,這件事就會傳出去,所有人都會知道林家的嫡女謀害天才羽安,為什麽?哈,因為嫉妒,赫赫有名的貴女典範林月璃因為嫉妒要謀殺一個平民女子,還失敗了。你說,家族會因你成為多大的笑柄?族裏的兄弟姐妹們會多麽的痛恨你?祖父又會多麽的雷霆震怒?”林影大笑,笑意嘲諷又暢快。


  林月璃一張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她怒道:“事情本不至此,如果你不來作證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就算我有錯,更錯的卻是你!是你讓外人看到我們兄弟閻牆,是你抖出了這樁醜聞!”


  “這麽說,你是承認你謀害羽安又陷害金惜顏了?”霍老的聲音突兀的插進來,那聲音鍾一樣渾厚,便是吵架正激烈的林家姐妹也立刻回過神來,止住吵鬧。


  事實如此明顯,再否認也沒有任何用處,林月璃袖子裏的指甲都要握斷了,好半晌才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是,我承認。”


  霍老也不廢話,直接道:“既如此,本學宮長宣判,下學宮木靈閣林月璃,謀殺、陷害同學,其罪當誅,但念其出身林氏,學宮不便製裁,現判驅逐出境,此生但有踏足中原之舉,中原全境軍民,共誅之!”


  這是一道驅逐令,是要下放到中原各級府衙才能執行的,過不了多久,整個中原,整個大陸都會知道林氏的貴女林月璃被中原驅逐,永遠都不能踏足這片全大陸最為肥沃豐美的土地。


  到此時,林月璃才掉下眼淚來,她的脖子還梗著,下巴習慣性的微微揚起,一張蒼白若紙的小臉上,簌簌的落下了兩滴淚。她的目光在大殿裏逡巡,最終落到風承琰身上,那一點點的軟弱,就呈現在與他對視的眼神裏。


  風承琰也看著她,但那眼神冰冷漠然,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或者比陌生人更多了幾分厭惡與鄙夷。


  林月璃的心一分一分的冷下去,眼淚也仿佛隨著心凍結在眼眶裏,不再滴落。她的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凜冬已至,還是那年風氏大宴,寒冷的湖邊小亭旁覆蓋著厚厚的白雪,笑意溫和的少年點亮爐火,火光一亮,便暖了整個冬日。


  但恍惚隻是一瞬間,現實洶湧而來,高闊的大殿,模糊的天頂壁畫,冰涼又光滑的地板,一雙雙冷漠的眼睛。現實真是冰冷,她想著,盛夏的南方,竟然比記憶裏北境的冬日還冷,真是奇怪。


  有兩個虎背熊腰的侍立弟子進殿來,要將林月璃壓下去,伸來的手卻被她冰冷的眼神阻在半空,她仰起頭道:“別碰我!我自己走。”


  她一如既往的以驕傲而端莊的姿態走路,將每一條陋巷走出禦道的感覺來。經過林影身邊時,她頓住腳步,平靜道:“你是不是一直都恨我?”


  林影微微一笑:“別說恨這個字,二姐,恨是一種感情,你恨一個人,也是對那個人有這樣一種感情。我們之間沒有感情,我當年去找你,是因為我走投無路,必須給自己找一個庇護,你收留我,也是因為你需要一個得力助手,這些年來我們相扶相助,難道是因為我們是姐妹嗎?不,隻是互相利用而已,一句相扶相助真的不能掩蓋其中種種的不滿不甘與算計。說實話二姐,我不恨你下令殺我,因為易地而處,我也會下同樣的命令。”


  林月璃沉默了好半晌,才冷聲道:“我會受到懲罰,但你也跑不了,我們家族見。”


  林影伸手虛拍她的肩膀:“我不會回去了,我找到了更好的去處。至於你,養好精神吧二姐,回到家族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場硬仗要打。”


  林月璃不再說什麽,她隨著侍立弟子走向殿門,纖瘦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口蒼白的光芒裏。


  審判繼續進行,因為林影是幫凶,霍老也同樣下了驅逐令,羽安本以為林影孤身一人被驅逐,一定會害怕林家捉她回去,但林影臉上毫無畏懼擔憂的神色,倒是頻頻將目光投向溫淮,笑意盈盈的樣子。


  判決全部宣布完後,羽安給霍老正正經經的施了大禮,以感激學宮相護之恩。她知道若不是學宮看重她,絕不會由霍老親自主審,所以她這個禮行的分外誠懇慎重。


  事情全部了結,出了大殿,羽安出了長長的一口氣。


  街上遇刺、敵窩斡旋、村中大戰、大殿會審、凶手有疑、溫淮援手、真相大白。這一係列的事像是走馬燈一樣,讓人目不暇接,又像一場又一場的木偶戲,幕布一拉,或紅或白的小人們陸續上場,跟著鏗鏘的音樂舞出或荒誕,或悲哀的大戲。


  這戲裏誰都有誰的私心和苦處,從羽安自己的角度來看,這一場謀殺籌謀細致,結果卻是各種陰差陽錯。鳳厲因貪色誤了殺她的時機,鳳罡多此一舉的滅口被風承琰撞見,那一瞬的時機交錯,她於鳳瑩的殺招中逃生,鳳瑩卻命喪當場。林月璃的陷害計劃幾乎就要成功,卻因溫淮出人意料的能力、林影的背叛而功虧一簣。這一樁樁一件件,細細想來隻覺後怕,她隻能慶幸自己這次運氣還不錯,並真心感激身邊那些幫她的朋友們。


  幾位師者已經離開,等在殿外的姬瑤等人都圍上來詢問結果,羽安在人群裏,似有所感的抬頭,看見一棵白櫻樹下站著白衣獨臂的男子,他遙遙的看過來,似乎有話要說。


  羽安跟大家打了招呼便走過去,白櫻早已零落殆盡,巨大的樹冠像一柄綠色的大傘,男人站在大傘下,有種蕭然落拓的美感。羽安直到此時才有機會仔細的觀察他的樣貌,他的容貌粗看讓人覺得陰柔,這幾天似乎瘦了很多,一張臉竟菱角分明起來,修眉妙目裏藏了些滄桑,不再邪氣,下頜胡茬青青,更顯得成熟老氣了幾分。


  鳳厲是個美男子,他的年紀顯然比風承琰溫淮等大了許多,但這一場變故讓他沉澱,那份沉澱下來的成熟,是年輕男子絕不會有的魅力。


  “我們也被下了驅逐令,今生都不能再踏足中原,我也不想再回這個傷心地,所以,這一別也許是永別。”鳳厲道,他的語氣不輕也不重,像是老友相見,心平氣和的訴說著離別後的家長裏短。


  羽安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就像沐梵塵說的,她腦子裏就是缺了根弦,很不善於應對那些有關感情的微妙的對話和相處。但鳳厲並不介意她的沉默,自顧自道:“當日大戰,我本也不至於輸的那麽慘,因為要分神保護三妹的屍身,自己疏忽了防禦。不過結果都是一樣的,我打不過那小子。”


  羽安沉默半晌,幹巴巴道:“你妹妹的屍身下葬了嗎?如果沒有,我可以為你做一具冰棺,你們可以帶她回家鄉安葬。”


  “謝謝。”鳳厲道:“有一點很奇怪,我們是差點殺了你的人,你竟一點都不記恨嗎?”


  羽安搖頭:“一般情況下,你傷了我我不太會記仇,就像林月璃,遣回家族的懲罰我覺得就夠了。但傷害我珍視的人我是很記仇的,而且報複起來,瘋狂的連我自己都害怕。”


  鳳厲揚起嘴角:“那被你珍視的人真是幸運。”


  羽安又沉默半晌,猶豫道:“風承琰殺了你的妹妹,你應該會記恨他吧,我希望,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把仇恨轉移到我身上,他是為了救我才出手殺人,如果你有一天,突然想起來要報仇,不要找他,找我…”


  她說著,發現鳳厲的目光已經從她頭頂投向了她身後,她也轉身看去,看到大約兩丈遠外,風承琰負手而立,看著她的眼神裏,這幾天來第一次又有了溫暖的笑意。


  鳳厲忽然也笑了:“雖然我們約定過但有一人死在任務中,剩下的不必去報仇,因為人終有一死,殺手死在殺人的過程中,是善終。但我如果有一天忽然想要報仇,我不會去找那小子,一定找你,畢竟我也打不過他。”他的笑容帶著落拓疏朗的美感,聲音也清朗如風過竹枝:

  “說真的,被你珍視的人真是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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