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緋玥宗
羽安在一陣苦澀的藥味裏醒來。
她睜眼便看到榻邊流瀉的銀發,銀發壓著大袖素衣,素衣人正捧著調羹藥碗,輕輕翻攪。每每見到這個人,羽安總是心中泛起酸澀,有什麽傷了苦了的事情,自己一個人的時候
並不在意,見到師父時卻總有絲絲縷縷的委屈湧上來。
委屈過後就是歡喜,是安心。往常她並未深切的審視過這樣的感情,如今看來,她是對師父有所依賴了。離開北境時她滿腔仇恨,想著再不要和任何人親近,凡事都靠著自己,可這幾年時光裏,她遇見這麽多人這麽多事,終於還是不可避免的有所牽掛,有所依賴。
終歸她不是聖賢,她隻是個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小安,你直愣愣的看著為師幹什麽?難道是被那先前的音靈力震傻了?”羽藍若摸了摸她的額頭,好像要試試她有沒有發燒。
“音靈力?”
“為師的屬性是水和音,先前河上那一招是我音屬性靈力第八招,雖說威力大了些,但你離得遠又有靈力護體,本不至於被震暈的。小安,這段時日你都經曆了什麽?”
羽安先略一打量四周,見是一間整潔敞亮的臥房,自己躺在床榻裏側,師父坐在床邊。她又檢視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先前被靈力震出的內傷並無大礙,隻是耳朵還有點疼,胸口上的傷被重新包紮過了,想來再無大礙。
她開始講這半月多來的經曆,從樹林遇襲到緋玥大戰,事無巨細,末了問道:“師父,您如今的身份是什麽?河上與路神機大戰的人是誰?”
羽藍若盛了一勺藥湯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幾口,送到羽安嘴邊,見她喝下才道:“這裏是緋玥宗,為師是緋玥宗的首席長老,與路神機對戰的是緋玥宗現任宗主,臧彌前輩。前幾日路神機往宗內送了隱秘消息邀宗主相見,今日為師與宗主宗正好同時出關,才被叫去壓陣。”
“路神機主動邀緋玥宗主相見?”羽安有些驚詫,她不是驚詫師父的顯赫身份,而是那個老人,那不修邊幅的老人是緋玥宗的宗主,風承琰卻說那是他師父,風氏少主的師父怎麽是緋玥宗的宗主?
羽藍若又舀起一勺藥:“先不說這事,說說你。小安,你也太不小心了,怎麽能深夜往樹林裏跑?你的傷凶險的很,再偏一分就性命難保,還有這麽多關心你的人在,你怎能如此不珍視性命?”
羽安羞愧難當,無言以對。
的確是她出門在外不夠謹慎,害的大家擔心。想到大家,她忙問:“學宮其他人都來緋玥宗了嗎?他們怎麽樣?”
羽藍若無奈的瞅她一眼,答道:“我方才去看了,他們沒事,隻是說還有兩人在外尋你。”
兩人?哪兩人?既然兵分兩路那兩位師者必然也是分開的,尋她的兩人莫不是蕭閣主和溫淮?他們至今未歸,有沒有出事?想到這裏她心中愧疚更甚,立刻撐起身子要下床。
羽藍若攔住她:“先別急著走,為師還有話要問你。”
羽安隻好縮回床榻,老老實實道:“師父請說。”
“和你同來的少年,你知道他的身份嗎?”
羽安點頭:“猜到了,他就是風氏的少主,風承琰。”
羽藍若煙眉微微一顰:“果然…”又歎了一聲:”你與他自幼便定下婚約,幾番波折,輾轉萬裏,竟是還能再有糾纏,可見你們命中有緣。”
羽安沉默了一息才道:“徒兒哪裏有時間想這些,徒兒還要變強,還要報仇。”說到這裏的時候她心中微微一沉,風承琰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無以為報,將來卻還要殺害他的血親。
羽藍若摸了摸她的頭,輕輕一笑道:“這世間最摻連不清的就是情仇,隻是你還如此年輕,大可不必為這些事犯愁,一心修煉才是正途。”
“師父教導的是,徒兒記下了。”
外間忽然傳來嘰嘰喳喳的幾聲吵鬧,兩個清脆的女聲夾雜著一個男聲,女聲頗高昂,其中一個音色柔媚的語氣不善:
“幸虧叫我們給撞見了,裏麵住著姑娘你不知道啊?萬一羽安她此時衣衫不整怎麽辦?你是哪兒來的登徒子?”
男聲低沉醇厚,隻是語氣似有無奈:“在下周炎,和羽安一道來的,先前我們在城中撞見強者大戰,她受了傷,我隻是去看看她如何了,不是什麽登徒子。”
另一個嬌俏俏的女聲道:“一道來的?你認得羽安?”
羽安懸著的心放下一半,看了看師父,羽藍若起身道:“看來不用你去找,你的朋友們就先來找你了。為師還有事要忙,我們晚膳時分再見吧。”
“師父慢走。”
羽藍若走出臥房,珠簾還沒靜下來,又被人一把撩開。
“羽安,你總算回來了!”話音未落,那兩個身影便衝到榻前,一左一右的將她抱住。
羽安無奈道:“我身上還有傷,你們輕一點。”
姬瑤和路曉源同時撒手,姬瑤上下打量她,路曉源還想要掀被子,被羽安攔住:“傷在心口,現在已經無礙了。”
路曉源啊了一聲,姬瑤氣哼哼道:“你失蹤了半個多月,半個月啊,生死未卜的,你知道我們大家有多擔心嗎?”
羽安低聲道:“是我的錯,對不起。”她又抬起頭,語氣染上焦灼:“溫淮和蕭閣主是不是還在外尋我?你們有他們的消息嗎?”
路曉源道:“放心放心,蕭閣主約定匯合的時間就是今天,最多不過晚上他們就會到了。”姬瑤補充道:“你這歉不該道給我們,該道給溫淮才是,你是沒見那天晚上他知道你失蹤後的臉色,太嚇人了。當時林中有強者麓戰,蕭閣主叫我們先走,他卻說什麽也不走,非要進去尋你…”
說到一半才覺得此時說這些隻會讓羽安更加焦灼,連忙住口。
羽安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複雜難言,隻覺酸酸漲漲無所適從,她本來還要再詳細詢問,外間忽然傳來風承琰的聲音:
“羽安,你的傷如何了?”
羽安還以為他已經走了,沒想到還一直等著,揚聲答道:“我沒事了,你進來吧。”
風承琰卻道:“沒事就好,我不進去了,你安心養傷吧。”
外間的腳步聲遠去,羽安又想到風承琰和他的古怪師父,以及路神機。風承琰和緋玥宗無疑很有淵源,隻是這些事實在不是她該關心的,她需要關心隻是溫淮和蕭閣主能不能準時回來,等他們回來,確實該好好的道個歉。
還是那間陳設古樸簡潔的書房,窗子還是半開著,窗外還有鳥雀嘰嘰喳喳,隻是透過窗子的天光已經黯淡下來,微風漸涼。
風承琰在開闊的外間止步,看著矮榻一側盤膝而坐的老人,沉默不語。
老人的臉比起臧彌來還要更蒼老幾分,一張麵皮上滿是縱橫的溝壑,每道溝壑裏都不知藏了多少往昔。這張臉此時麵無表情,雖則氣息不穩,周身氣度還是凜然的。
就這樣沉默半晌,老人緩緩睜開了眼。他麵無表情的看了看風承琰,又閉眼,語聲毫無起伏:“臧彌挑徒弟的眼光倒是不差,教徒弟就不行了。”
風承琰並未接這句話,他找了把藤椅坐下,過了半晌才開口道:“晚輩風承琰,今日來是想要向前輩打聽一件舊事。”見路神機沒動靜,便接著道:“晚輩聽聞十九年前輩曾攜至寶地靈髓現身大陸,消息走漏,引得風氏追殺,晚輩想問的,便是這場追殺的情形,有什麽人參與了?什麽人死了?什麽人傷了?”
路神機答得很是幹脆:“風氏出動了兩位供奉一位長老,還有少主風明,四人中,一死三傷。”
風承琰不由的回想上午河邊那場大戰,三對一,路神機完敗。這回是三對一,那時也有三位強者,怎麽結果相差這麽大?一死三傷,就憑路神機一人能造成一死三傷的結果?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路神機又道:“本來老夫的行蹤隻有風氏知曉,但第一次逃脫以後老夫便將消息又透露給了諸葛氏,雙方在麋鹿野遭遇,各自損傷慘重,南下的風氏尤其重。諸葛氏的長老裏,有一個叫諸葛漣的是精神屬性,他將風明重傷,老夫猜著,精神力嚴重受損的風明死前一定已經癡傻。”
長風卷過落葉,微濕的泥土清香自窗外飄了來,樹梢沙沙的輕響在此刻沉凝的寂靜裏分外明顯,分外無助。
風承琰眼眶一瞬赤紅,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傷了父親的是諸葛氏的長老,造成這種結局的,是路神機當初一個想要坐收漁利的念頭。癡傻,癡傻,父親天縱英才,是整個風氏的驕傲,他如何能忍受漸漸癡傻的自己?自受傷到死前的兩年,他又受了多少精神和身體上的折磨?
他往前跨了一步,隻一步,再未寸進。路神機又睜開眼,仍是漠然的神情,語氣冷漠裏還有一絲不屑:“你想為你爹報仇?你有那個本事嗎?如今的你,老夫連一招都不屑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