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樹林深處
有人深夜遇襲死裏逃生,有人卻於青山綠水間盡享悠遊。
鋪滿細碎鵝卵石的河灘旁有一大群人忙忙碌碌,男人們從樹林裏提回肥美的兔子山雞,利落的剝皮穿枝抹佐料;女人們將拾來的幹柴堆在一起,兩塊火石一擦,便升起一堆旺旺的篝火。
衣著樸素的人群裏混著幾個年紀不大氣度卻不凡的少年少女,其中一個金發玉容的少年尤其顯眼,他幫大嬸搭帳篷,大嬸帳篷的支杆便杵進了火堆裏;他又幫姑娘捉魚,姑娘的小魚簍便翻進了河裏。少年燦爛一笑,姑娘紅著臉啊的一聲,見小河中心升起數道水做的晶瑩長鏈,剛剛放走的魚兒們便都被輕鬆卷了回來。
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婦都看的眼睛發亮,漢子們笑的無可奈何。
“嘿——”遠處傳來一聲清亮亮的大喊:“看我們打到了什麽?一隻大老虎呦~”
如朱砂金粉勾勒的夕陽裏,三個嬌俏俏的小姑娘自河流蜿蜒處走來,最高挑的紅衣女孩正興奮的衝他們揮手,綠衣的和藍衣的正拖著什麽東西,走的有些吃力。
溫淮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了過去,落後他半步的還有莫寒、於誌和肖靖南,這一撥南下的天鼎男弟子都體貼的很,也就自始至終高坐樹梢的拾刃沒有動。
“你們不是去方便了嗎?怎麽居然打了隻虎回來?”溫淮接過羽安手上那隻後腿,嘖嘖道。
“咱們在人家村子裏白吃白住好幾天,走之前怎麽也要送點東西聊表心意啊,這虎是被羽安一箭穿眼射死的,虎皮一點沒壞,就當做謝禮啦。”姬瑤道,她順手就要抱住莫寒的胳膊,但一眼看見正自微笑的肖靖南,手便被燙了似的縮了回去。
“我來吧。”於誌說著,竟是一把將那花斑巨虎扛在了背上。路曉源拍拍他堆滿如鐵肌肉的背脊,讚道:“不愧是咱們體靈閣的好漢子。”於誌剛硬的一張臉居然一紅,訥訥道:“路師妹,路師妹過獎了。”
羽安看向溫淮:“蕭閣主和霍執卷還是沒出現嗎?”
溫淮漫不經心道:“師父他老人家向來說話算話,他說讓咱們自己走去緋玥城便絕不會在我們走到緋玥城門前出現。說起來,這裏是雲陽丘陵的西南角吧,離緋玥城好像不遠了。”
莫寒點頭:“照我們的腳程,明日一早出發,三日後便能到。”
“可是…”路曉源朝正在和一個黑臉村民說話的白衣少女努了努嘴:“葉大小姐不是腳扭了,手傷了,咱們不得放緩速度等她嗎?”
姬瑤點點頭正要說話,肖靖南道:“淑兒她出身貴族,自幼嬌養長大沒吃過什麽苦頭,這一路來她已經很努力不拖累大家了,我們也該體諒她一些。”
白衣女子似是聽到了他們回來的動靜,轉頭看來,兩人的目光隔著火光一對,女子柔如白花的小小臉頰綻出一個有兩分羞意的笑容,男子一雙長眉也舒展開來。好一副郎情妾意眉目傳情的甜蜜景象。
羽安看了眼姬瑤,果然,紅唇微抿,鳳眸微垂,神色一如她第一次見到葉淑兒時那般黯然。
男女之間的情愛呀,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莫寒於誌幾人將巨虎送到村中長老那裏,一群漢子圍著幾乎是毫發無損的虎屍嘖嘖稱奇,幾個這幾日和羽安她們相熟了的婦人走過來,為首的周家大姐尤其爽朗風趣,笑道:
“快說你們是不是使了障眼法?怎麽一個個看著這麽嬌嬌瘦瘦的,居然能打這麽大一隻老虎?我看你們真身說不定都是膀大腰圓的漢子,跟那個姓於的大個子一樣。”
姬瑤哈哈大笑,伸著一條手臂:“周大姐快來捏一捏,看看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哎呦,快收起來,你這胳膊長得跟河裏的嫩藕似的,再這樣露著,又不知道要害多少小夥子夜裏睡不著覺了。”周大姐爽朗笑著,帶著一群姑娘婦人圍著羽安幾人席地坐下。篝火燒的正旺,抹了佐料的兔肉開始茲茲冒油,男人們圍坐到另一堆火旁,村中的頭人割下第一塊兒肉,大家便歡呼著開動了。
羽安從北境到中原一路上也經過了不少村落,這些底層的窮苦百姓生活大都是艱辛的,因為一年辛勤勞動換來的微薄收入總要受到貴族的層層盤剝,偶爾處於貴族勢力夾縫間的,還要擔心呼嘯來去的匪寇。如這一處這般地處隱蔽,生活安寧富足的村落實在太過罕見。
今日這場篝火晚宴就是為他們送行的,夜色晴朗,銀盤一般碩大的月亮升上山頭樹梢,晚風微涼。但不管是清冷的月光還是冬日刺骨的夜風,都驅不散這一地載歌載舞的火熱。
姬瑤是鬧得最歡的,整個河灘都能聽見她咯咯的笑聲,路曉源開始一直埋頭苦吃,吃飽了也跟著咋蹦,葉淑兒和肖靖南兩人坐在一處,也不知在說些什麽。溫淮被一群姑娘圍著脫不開身,莫寒幾人在村裏漢子們的頻頻勸酒下喝的已經半醉,拾刃吃完了一隻兔腿便高坐樹梢遠離人群。羽安坐在火堆旁,好不容易打發了過度熱情問東問西的周大姐,她揉了揉因喝了酒而微熱的臉頰,準備找個清靜地方吹吹風。
羽安不喜歡喝酒,她的酒量淺的可憐,村人們拿出的都是烈酒,再多喝兩杯她明天就起不了床了。
羽安有些頭暈的胡思亂想,腳下不停的往一個方向走。一陣涼風拂過麵頰,夜梟一聲枯啞尖叫,她回過神來。
黑乎乎的樹影交織重疊著延伸到濃墨般的黑暗裏,喧囂熱鬧的人聲自遙遠的後方傳來,已經隱隱約約的聽不真切。
她走進樹林裏了,已經走了很遠,並且沒人發覺。
羽安拍了拍腦袋,轉身往回走。剛邁出一步腳下便微微一疼,軟底的短靴踩到了某種堅硬的東西,她俯身在一堆枯葉裏翻找一通,找到一個光滑的形狀奇特的東西。
借著從枝葉縫隙間透下的的月光,羽安看清那是個木刻的小鳥,並不是由一塊完整的木料刻成,它的頭、身、翅膀都是拚裝而成。栩栩如生的雕工,精致的塗裝,加上珊瑚石做成的剔透眼眸,這鳥兒若是能飛,乍一看說不定會讓人誤以為是真的。
她心中剛冒過這個念頭,手中木鳥的翅膀便一動,她驚得一把將它扔掉。但伴隨著一陣仿佛關節碰撞的紮紮輕響,那鳥兒居然真的飛起來了。
羽安很是驚奇,她向周圍看了一眼,確定這不是夢,並且還能清楚的分辨回去的方向。一番猶豫,好奇心頭一次戰勝理智,她起身就跟著那鳥兒跑向了樹林深處。
很多年後羽安還能想起這一晚的情景,她一直不太能確定當初為什麽要去追那隻木鳥,是一時好奇還是有什麽東西在冥冥之中牽引。那就像無形中的一隻手,輕輕的將她既定的人生撥離原路。兩條原本應該永遠平行的線就這樣不期而遇,讓人不得不歎一句,命中注定。
木鳥最終停在一片水潭邊,它飛到此處戛然而止,啪的一聲掉進枯葉堆裏。羽安將它撿起來仔細查看,她的靈識在樹林這樣木靈力聚集的地方一向分外靈敏,仔細查探下發現這鳥兒內裏竟有一絲微弱的靈力氣息,這是一件靈器。
羽安將鳥兒裝進鐲子裏,想著溫淮最喜歡這些精巧有趣的東西,回頭可以給他。
她已經來到了這片樹林的的中心,四周安靜的出奇,連風聲也沒有。羽安環顧四周,注意力第一時間就被眼前這片水潭吸引了。
水潭周圍有一片空地,因此月光可以大片大片的照下來,沒有一點波紋的水麵倒映著銀色的月光,就像被黑色的葉子包圍的一株小小霜花,又像純黑衣領上一枚渾圓的銀紐扣。天地寂靜,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不動,羽安怔怔站著,心中忽有所感。
靈海起了小小的波瀾,羽安感覺到自己一直停留在入境九品的靈力開始鬆動,她半跪在水潭邊上,一手覆上水麵。
銀色的鏡麵忽就起了微弱的漣漪,以那小巧手掌為中心,寒氣升騰,瑰麗的雪色冰霜開始緩慢而穩定的向外擴散。
哢——
就在冰麵已經覆蓋到水潭中心時,羽安手上忽然一震,有什麽東西在水中,她清晰的感覺到水下有股奇異的力量。她睜開眼睛,透過半透明的冰麵往下一看,一看之間臉色頓白。
水下,居然浮起了兩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