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你是誰
風承琰扯下羽安的麵紗。
隻有一盞燈燭的屋子突然亮了亮,仿佛木質的頂梁不見了,殘破的屋瓦也不見了,月光無遮無攔的灑下來。清冷月色應也是溫柔的,它小心翼翼拂過少女細嫩如名瓷的肌膚,拂過如晴空又似冰原的眼眸,它自少女小巧鼻頭滑下來,圍著那粉色櫻唇打轉。
一切喧囂都遠了,風承琰想起北境冬日沐浴在晨陽中的雪原,雪原上有花樹灼灼,細嫩的花瓣隨風輕盈一舞,再散落遠方。
少年怔怔看著露出真容的絕色少女,他們離得很近,呼吸相聞,少女冰藍色眼眸輕輕垂下,少年純黑的眸子也不由自主的一眨。
這靜謐的氣氛裏,他還想問一句你是誰。但少女垂下的眼眸猛然睜開,淩厲目光與淩厲的寒氣同時迸發,少女耳邊那盞原本還冒著熱氣的茶杯突然閃電般伸出一道冰刺,刺尖瞬間抵達風承琰眼前,寒氣已然接觸到他的瞳孔!
風承琰猛然後退,身形如風,帶的他身後高架上的花瓶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羽安退的更快,她兩步便衝到了門外欄杆前,翻身就要跳。
風承琰眉頭一皺,他後退勢頭生生刹住,身子往前一掠,伸手便抓!
他抓住了少女的外裳,但少女毫不猶豫一個旋身,那寬大外裳旋起,宛如突然綻開的黑色花朵,花心裏的纖細少女輕易便脫離了巨大花盞,她右手在欄杆上一撐,整個人宛如雨燕般輕盈躍下。
少女落在戲台上,她回頭朝風承琰看了一眼,風承琰下意識要追下去,少女趁他失神狡猾逃脫讓他起了怒氣,他想抓住她!
但那一點少年意氣在他抬步時便消散了,他立刻冷靜下來,這件事顯然是個誤會,她在窗外潛伏可能並不是衝著他。出門在外本就不該扯上任何麻煩,即然是無關之人,他就不該追。而且為何要追?追上又如何?
藍色身影幾個縱越便消失了,但足足過了兩息,戲樓才活過來一般語聲四起,許多人瞥見了少女容貌,他們不可置信的興奮異常的交頭接耳,以證實剛剛那瞬間一幕是真是幻。
戲台上還站著剛剛所有上過台的女子,她們花枝招展,媚眼如絲,每一個都身價百金,但剛剛還恨不得將眼珠子都黏上來的男人們,已然連再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了。
風承琰走過過道,下了樓梯,走出喧鬧的戲樓,直到走到天鼎城的街道上,看著寂靜街道上如紗如霧的月光,他才仰頭輕輕呼了口氣。
他其實已經猜到那絕色少女是誰了,從她露出凝水成冰那一手時,他還記得臧彌曾提起過的天鼎學宮的天才,和他一樣的三屬性,姓羽。
以為未去學宮便見不到了,誰承想在竟能在這裏遇到,風承琰覺得,說不準他跟這姑娘有緣。想到這裏他又忍不住自嘲一笑,有緣無緣這等說法要是讓便宜師父聽到,又要罵他酸了。他回想起少女臨走前那個眼神,毫無情緒,冷冽如冰,但他總覺得裏麵有點挑釁有點鄙視的意思。
畢竟,他實際修為已經是開境九品巔峰,少女卻還在入境。他歎了口氣:
“唉,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同樣的溫柔月色伴著山路上獨行的羽安,她走的不快,她想事情的時候走的一向不快。
在那人執刀抵住她脖子的時候,他外裳的袖子滑下去,露出了白色中衣的袖口,羽安當時隻極快的瞥了一眼,瞥到了小而精致的刺繡圖案,振翅的黑色巨隼,翅尖挑著一段古老的橡木枝。
那是風氏的家徽。
黑衣人毫無疑問是風氏子弟,雖然風氏子弟嫡係旁係加起來不知幾千,但從他絕不超過十八的年齡和高出自己太多的靈力氣係息來看,這人絕對是整個風氏家族都數得上號的天才人物。
會不會是曾和她訂過親的,風家少主風承琰?
早還在家族時她就聽說風家少主不僅修靈天賦舉世無雙,樣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美,風承琰和風承玦是血緣相近的堂兄弟,確實也有可能長得像,但真有這麽巧嗎?在家族時她想見都見不到,在相隔萬裏的天鼎城卻猝然相遇?
可是就算是風承琰又怎麽樣?沐氏沐梵梓已死,那一紙婚約早已廢棄,即便機緣巧合再見,他們也隻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當然,在她回北境報仇之前,他們應該也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了。
一陣涼風吹來,山路旁的灌木叢沙沙作響,羽安拍了拍頭,把那些紛亂的念頭都拍掉,她加快了腳步。
長夜仍漫漫,月華未逝,柔和的月光灑在金蓮峰峰頂的巨大裸岩上,原本黑灰色的嶙峋巨石便帶了一點柔和,就像披了朦朦朧朧的一件紗衣。
四周景物確實有點朦朧,這似乎是一種結界效果,但無形無質也沒有什麽靈力波動。
巨石上有月白袍子的少年盤膝而坐,他低著頭,一頭燦爛金發安靜的披在肩上。有模模糊糊的聲音響起,像是來自天邊,又像是出自地底。
那個聲音說:“你找到了嗎?”
溫淮沒有抬頭,他輕聲道:“還沒有,我現在修為太低了,根本沒有機會接觸高層的東西。”
“沒有指望你一兩年就找到,我等了這麽多年,當然也有耐心再等很多年,你隻需要靜心修煉,三十歲前入天境便可。”
“是,我覺得可以做到。”
“你在那裏遇見有意思的人了嗎?”.
“…遇見了,交了很多朋友,很喜歡一個女孩子。”
“喜歡?是什麽樣的喜歡?”
“我不知道,隻是喜歡和她待在一塊兒。”
“我教過你,情感從來不是好東西。”
“我記得,您說的每一句話我都還記得,並會一直遵守下去。”
“我相信,可是紅塵喧沸,有太多會讓人留戀迷失的東西,而你還是個孩子。”
“我不是孩子,否則您也不會派我來了。”
“記住,你要能看透所有人,但不要讓任何人看透。”
“是。”
對話至此結束,那聲音與朦朧的結界同時消失,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金發的少年抬起頭來,他保持著盤膝而坐的姿勢看了一會兒遠山,精致絕倫的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良久良久,少年緩緩站起。
一站起來他便使勁揉了揉發酸發麻的腿,又打了個哈氣,砸了咂嘴,這些表情和動作靈動自然,仿佛真正的溫淮又活了過來。他一邊咕噥著真困真冷,一邊雙手插袖顛顛的沿著小路跑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