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下獄
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風承琰和婦人從北方冬日能連續五六日的大雪,聊到天鼎學宮每年二月招收新弟子時萬人登山朝聖的盛況。
幹瘦老人輕輕扯了扯風承琰的袖子,示意已經算完了。
風承琰和戀戀不舍的婦人道了別,轉回老人這裏,老人在紙上寫道:
“公子命格隻一字:奇。”
風承琰有些驚訝,其實他還以為會是孤、惡之類的,因為一直以來他都覺得不僅自己命運坎坷,和自己沾邊的人也多有厄運。
老人繼續寫道:“公子攜了有悖天理的強大天賦,卻無氣運福緣相護,所以總是遇險。”
“…什麽意思?”
“公子本不該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從公子身上無氣運便可看出,這力量不受天祝卻受天妒。””意思是我本該是個普通人,現在擁有的一切其實是偷來的,不該有?”
“然。”
風承琰哭笑不得,半晌道:“照老先生的說法,我要怎麽才能避免那些威脅性命的險境?”
“找一位真正承天命得天寵,身負強盛氣運的貴人。”
“這種人,到哪兒去找?找到了又當如何?”
“老夫不知,一切看緣。”
對話到這裏就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因為最後這兩句是江湖騙子常用的套話。風承琰並不當真,他起身放下一粒碎銀,溫和道:“既如此,告辭。”
老人站起身行了個拱手禮,風承琰還禮之後便轉身走了。
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長街人海,老人收拾桌上紙張時偶然又看到那位沐姓姑娘的生辰八字,他將那姑娘的和剛剛這位公子的放在一處,好半晌,仰天長舒一口氣,橘皮老臉上綻出一個不怎麽好看卻很舒心的笑容。
命定之人,但願你們能衝破天意,有所善終。
執法軍的駐邸就在天鼎城中心廣場東邊,駐邸不是一般的三進大宅樣式,而是一座座白色半圓大屋,就像用白石砌成的行軍帳篷,以一個保護的姿態,半包裹著其餘幾座府衙。
雖然這一大片白色圓房子和周圍簷崖勾連的建築格格不入,但和不遠處那座高高在上的白塔一呼應,也就不那麽奇怪了。
此時外圍的一間白色屋子裏,氣氛凝滯。
高姓的年輕隊長麵對眼前這兩個最多不過十四五歲的漂亮小姑娘,不忍心像對待其餘被抓來的滋事者一般粗魯無禮,因為對方的修靈師身份他也不敢這樣做,盡量放緩了聲音問道:“兩位都是天鼎學宮的弟子?”
禾雅自袖帶裏取出一枚銀色的徽章,上麵是刻印精美的天鼎學宮雙翼重鼎圖案。這種徽章天鼎學宮的弟子每人一枚,用的是外表似銀的特殊金屬,外人偽造不得。
高姓隊長接過,仔細看了看後遞還給禾雅,肅聲道:“你們可知道,天鼎城嚴禁修靈師當街打鬥,違令者視情節輕重收監受懲?”
禾雅正要說話,羽安冷聲道:“情節輕重?我沒有傷及無辜,也沒有損壞他人財物。當時我不出手,受傷的就是我的朋友。”
高姓隊長沉默了一下,轉向禾雅:“你確實是傷人了,楊公子的臂上的傷誰都能看到。”
禾雅冷笑道:“是了,我傷了他。其實來這裏之前你們已經與楊櫟之達成協議了吧,是不是要以惡意傷人的罪名將我下獄?關多少日子?一個月?半年?”
高姓隊長無言以對。
羽安眉頭皺起,卻聽禾雅續道:“沒關係,我認了,誰讓我沒辦法像楊櫟之那樣拿錢打點呢。不過我的朋友…”禾雅站起來,雙手撐著桌子逼視著對麵人:“她是天鼎學宮的天才,閣主,甚至是大學宮長都對她讚譽有加,寄予厚望。你們敢動她,你,或者你上邊的人,都擔、待、不、起!”
羽安有些驚訝,她從未見過溫柔的禾雅如此咄咄逼人的樣子。
高姓隊長猶豫了一下,他看了眼白紗遮麵的羽安,對方恰巧也看過來,他這才注意到這姑娘有一雙極罕見的冰藍色眸子,她的眼睛形狀漂亮的不像話,眼神卻像寒冰一樣冷冽。他不能確定禾雅剛才那番話的真假,終於還是起身出門去找上峰稟報了。
禾雅剛才的氣勢隨著那軍人的離去也不見了,她頹然坐回去,低聲道:
“父親還在世的時候,禾家生意在天鼎城也是數得上號的大,楊家的當家人曾向我父親提出聯姻。但楊櫟之在少年時就品行不端,我父親就我一個女兒,從小如珠如寶的寵著我,怎麽會答應讓我嫁給他?父親不僅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還曾嚴厲斥責過登門的楊櫟之。自那以後,楊家雖然沒說什麽,楊櫟之卻一直懷恨在心。禾家如今落敗,他是瞅準了機會要落井下石的,我這一趟牢獄之災恐怕免不了。”
羽安皺眉,她們兩個人雖然都是修靈師,說到底卻都無依無靠,遇見這種事隻能吃虧。
“在執法軍裏隊長連將都算不上,但郎將以上級別的軍官有很多都是修靈師,他們知道十四歲的入境修靈師意味著什麽,所以絕對不敢把你扣下。”禾雅誠懇道:“羽安,明天或者後天,你一定要抽空去城東禾家宅邸看看我的母親,跟她報個平安,就說,就說我在學宮閉關修煉,有段時間不能回去看她…”
說到這兒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羽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我去看她,也會想辦法救你出來。”
禾雅聲音很低:“羽安,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姬瑤說了,我們是一家人。”
禾雅一怔,她看著羽安,看見對方眸子裏的沒有半分摻假的,理所當然的關心和在乎,突然掩住臉,她先是肩頭聳動,繼而放聲大哭:
“我不值得被你們當做親人,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啊羽安。我下山時捎帶著幫你賣掉靈石,得來的錢其實,其實每次都瞞著你拿了一小部分,大家一起出的,置辦食材的錢我也…我,我是個可恥的騙子!小偷!”
少女自小被父親當成貴族千金來調教,她便也有了貴族千金般的驕傲矜持。就算家族沒落,她一言一行仍竭力保持著端莊貴氣,明明生活窘迫,她卻不肯開口朝夥伴們借錢,不肯在人前露出任何狼狽。
房門吱呀一聲,高姓隊長帶著另一個年長些的男人走進屋子,那男人長相極其獰惡,他第一眼就看向羽安,眼神裏散發的煞氣讓羽安立刻戒備起來。
但那男人隻是看了一眼,便轉身走了。臨出門前撂下一句:
“戴麵紗的放走,另一個留下。”
高姓隊長對禾雅道:“將軍的話你聽到了,走吧。”
禾雅站起身跟在他後頭,走到門口時,屋內的羽安突然追過來。
“別覺得自卑,也別愧疚。”她伸手抱了抱禾雅,輕聲道:
“我原諒你了,大家都會原諒。放心,我們會救你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