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中原
天鼎城外的曠野上新生了一片絨絨嫩綠,寬闊驛路四通八達,宛如綠色地毯上的縱橫的黃色花紋。
有三騎並行在直通天鼎城的大道上,居中的少年黑衣黑發,容顏俊美如鑄,他嘴角掛著一絲溫溫和和的笑意,輕聲道:
“中原真是好地方,我們一路走來,城池莫不堅固繁華,鄉村也是良田無數,這裏比起咱們北境來可要富庶太多。”
左邊的魁梧老人附和道:“確實如此,中原之地水土豐美,絕大多數土地都適宜耕作,氣候溫暖,穀物一年兩熟,再加上中原近百年無戰事,百姓安居,掌權者也一直獎勵耕織。所以別看中原之地還沒北境一半大,一年的產糧可是北境的三倍不止。”
右邊綠衣的秀美女子驚歎道:“三倍?這裏的百姓豈不是不愁吃喝?”說完她一愣,像是自覺僭越不該開口一般,有些不安的看了眼黑衣少年,喏喏低下頭。
少年和老者都沒有在意,老者笑道:“可以這麽說,但也不能一概而論的說中原人吃喝不愁,畢竟不管是哪裏,都有那麽一小撮人錦衣華服,另一小撮食不果腹。”
黑衣少年看向老者:“袁老,我聽說整個中原都沒有修靈貴族,是真的嗎?”
老者點點頭又搖搖頭:“也有一些出了許多優秀修靈師的家族,但中原人的宗族意識很淡,人人隻為自己而活而不是為家族而活,所以很難形成龐大又團結的家族。正因如此,中原的修靈師家族並不掌權。”
“那,這偌大中原,掌權的又是誰呢?”
老者看向遠方,地平線上已經出現了一線深灰,那就是大陸第一大城,中原的心髒,天鼎城。隔了這麽遠,城池在視野中隻是一個模糊的小方塊而已,但配上那茫茫無際的大平原、連綿起伏的堯山山脈,灰色城池便無端生出一股子包攬天地的壯闊來,令觀者敬畏不已。
老人撚須緩緩道: “天鼎城最中心有一座塔,叫議事塔,人們都戲稱它‘帝王塔’,因為有資格登塔的人都是權勢滔天的人物,中原的命運握在他們手裏,這些人,宛如帝王。”
老人語聲本來洪亮如鍾,說到這裏卻有些感懷。他在成為風氏的供奉之前多次遊曆大陸,對中原也是熟悉的。深知中原一詞已經不僅是一個地域概念,就如提到北境人們自然就會想到風氏,提到中原人們自然會想到自由。這片土地自三百年前獲得獨立以後,土地上衍生的所有關於人的東西,政權的組成權力的更替、平民百姓的生活、詩人學子們的文章詩詞,都與貴族轄下的領土全然不同,都帶著令人豔羨的勃然生機和自由奔放。越是對兩者的區別了解深刻,就越會覺得,貴族統治下的土地和人民正在死去,鮮活著生長的隻有中原與仿效中原的宗門轄境。
風承琰對袁隼的話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追問道:“能登上議事塔的都是誰?”
袁隼道: “十個人,其中軍方三位,兩位邊軍統領和執法軍大統領;政界三位,分別是掌管內政、外交、刑令的最高主官;地位超然的天鼎學宮有兩個席位,分別屬於上學宮大學宮長和下學宮大學宮長,剩下兩位,一位是巨賈,一位則是百姓們推選出來的賢者。凡是涉及中原安定安危的大事都由這十人共同決議,具體的運作方式咱們外人不清楚,不過據說一項決定,十人中有超過三人反對,就決不能實施。”
風承琰眉頭不禁皺起:“這和貴族統治實在太不相同了,在北境,家主的話最大,即便有長老院或者旁支勢力掣肘,但做什麽決定也絕不是一群人平起平坐共同商議。”
“除中原以外的土地,都被貴族統治,掌權的不管是軍方還是政界歸根結底都是那一家,血統決定地位,就像千年前的皇族。中原不同,方才也說了中原人的宗族觀念淡薄,沒有成型的家族勢力,所以中原最大的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家族,而是一部法典。法典在三百年前由蘇合龍項的妻子緋玥夫人主持編篡,刑法、政令、軍務都事無巨細的有所規定。法典的地位至高無上,即使是十位議事者也得遵照法典來議事。法典有規定,議事十人的位置,各州主官的位置都不得世襲,一代一代,能者居之。”
風承琰若有所思了好半晌,才感歎道:“以前沒有見過也就沒有想過,覺得貴族高高在上,以血緣分配權力是天經地義。但再看中原,隻覺得其實一地的治理,一地人的生活方式,還有那麽多可能。”
“正是,老夫最佩服蘇合龍項的地方不是他三百年前在大陸上翻雲覆雨,將貴族們打的叫苦不迭,不是他前無古人的絕高境界,而是他建立的這座城池,他編篡的法典和立下的規矩。在所有人覺得貴族統治天經地義的時候,他想到了反抗,當初他以‘自由’的口號召集平民裏的修靈師,那些人都誓死跟隨。大戰中貴族一方總出現內訌、嘩變、投降、背叛的糟心事,但他的陣營裏幾乎沒有,老夫曾經想了很久,覺得這種忠誠大概不是對他個人的,是對於他提出的信念,和他向人們描述的未來。”
風承琰沉默半晌,沉吟道:“三百年前,貴族統治血腥腐敗,平民飽受欺壓,但修靈師的傳承不是絕對的血緣了,平民裏也出現了很多修靈師,其實在蘇合龍項出現前應該已經有很多不滿在下層流傳,蘇合龍項出現後正好將這些不滿聚集起來。所以才有了那場大戰,有了如今的中原。”
袁隼有些訝異的看了風承琰一眼,其實他說的這些話明顯的貶低貴族,推崇蘇合龍項。而身邊這少年明明是最大的貴族,卻對此毫不生氣,反而持的好像是讚同態度。
風承琰注意到他的視線,溫和笑道:“袁老是覺得我這個貴族當的不稱職?”他看向遠方,神情有一絲縹緲:“確實不稱職,也許永遠都不會稱職。”
風承琰突然從袖帶裏掏出一錠銀子,看著銀子底部刻印清晰的“鼎”字,笑道:“別的不說,中原的商貿是真繁榮,風都城也常有來自天鼎的商隊,中原的錢幣在北境也能流通。”
袁隼道:“確實如此,中原從不重農抑商,這裏富商無數,真正的大商人不僅能參與鹽鐵之類的暴利生意,還手握靈石礦脈,軍隊的軍餉和築路修橋之類的土木興建花銷很多都要從他們手裏出。富賈在中原地位很高,這一點從議事十人有巨賈一人就可看出。”
“富商大賈手握金山,其子孫不是也會橫行無忌嗎?”
袁隼笑了笑:“少主不要以為中原法紀嚴明一些,就是什麽人間淨土了。這世道,哪裏有真正的公正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