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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我們三個人

  在改成羽安這個名字之前,羽安姓沐,名梵梓。


  沐家在北境也算雄霸一方,在成為“孤兒”之前,羽安其實高高在上錦衣玉食。


  自有記憶以來,羽安的母親幾乎足不出戶,除了女兒,她對所有人冷若冰霜,年複一年的沒有過一絲笑臉。這絕美的宛若雪花的女子,生命也如雪花一般脆弱,在羽安四歲那年,她去世了。


  繼承了她全部美貌的羽安也有一副清淡性子,母親死後她和家中其餘親人更加疏遠,她生活在小小的院子裏,和院中一對兄妹奴仆相依為命。


  那就是阿傑和阿玉了。


  阿玉在沐家一眾美貌婢女裏也十分出挑,羽安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曾說:“姐姐你就像我們院子裏春天開的梨花一樣好看。”


  阿玉確實是清雅如梨花一般的女子,她心靈手巧,縫出的衣服總是華美精致,繡出的圖樣總是別致新穎,做出的膳食更是不比家中大廚差,阿玉甚至還會烹茶和琴藝,隻要是賢淑女子該會的東西,阿玉一學就上手。


  那女子的性子如此溫柔和善,總是小姐叫她幹什麽她便幹什麽,她平時總是有很多要擔心的事,比如小姐晚膳用的少了,夜宵煮蓮子粥好還是燕窩好,再比如天涼了但小姐不肯添衣服怎麽辦,夏天雨後小姐總要上上樹捉知了,萬一摔著怎麽辦…


  阿傑的性子就與他妹妹截然相反,在羽安的印象裏,阿傑聰慧堅毅,極有主見。六歲以後家主為羽安找了授課的女先生,阿傑陪著羽安聽課,有時候女先生留下一道問題,阿傑總能比早慧的羽安想出更好的答案。


  春天的時候院裏會盛開一大片的雪白梨花,在那樣花紅柳綠的季節裏,外界像被調色盤抹過一樣的鮮豔,但他們院子有清雪一般素雅的梨花,春風拂過樹梢,白梨紛揚,真如落雪一般。每到這個時候阿玉都會在樹下擺好桌案,她安靜的在案幾上烹一壺春茶,茶香嫋嫋裏,羽安小小的身形上下翻飛,她認真的舞一套新學的劍招。阿傑執一隻細細狼豪盤膝而坐,這一靜一動的兩個女孩,這閑適溫雅的春日時光,就這樣被他留在了長卷的畫軸上。


  但最好的時節不是春,是凜冽的冬季。


  北境的冬日除了雪還是雪,從天到地都是一片蒼蒼莽莽的銀白,北境的冬日當然還冷,尤其是早晨和晚上,一滴鼻涕留下來,頃刻就凍成了小冰柱。


  但羽安的小院裏有大火爐,他們用的是上好的銀碳,爐火溫暖卻不嗆人。三個人圍在燒的旺盛的爐火邊,阿玉做針線,羽安煮茶,阿傑總會執著一本野史或者遊記,為兩人緩緩的讀。阿傑的聲音如他的人一般幹淨清朗,再晦澀的故事到了他嘴邊也是有趣的,羽安最喜歡伴著他的讀書聲入睡。


  午後陽光強盛時,他們會披上大氅,在院子裏堆一個巨大的雪人,或者打一場隻有三個人的雪仗。阿傑堆雪人堆得尤其好,有年冬天第一場雪下了,阿傑在院裏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臉兒小小,五官如雪又如玉。羽安問他:

  “你是怎麽把雪娃娃的臉刻得和我一模一樣的?”


  當時阿傑拿著一把小刻刀正仔細的做最後的修改,聞言他蹲下身來很認真道:“小姐,我永遠也刻不了一模一樣的,您的美無法雕刻。”他指指自己的胸口:“但阿傑刻在心裏了。”


  同是那年深冬,羽安突發奇想要玩捉迷藏,玩遊戲她總是不如精明的阿傑,那次她卯足了勁要讓阿傑找不到。她出了院子,一路去往荒涼的宅邸西邊,在最西邊一個荒廢已久的院落裏她找到了絕佳的藏身地點——一口不深的枯井。


  阿傑果然找不到,羽安一直從午後躲到傍晚,傍晚的時候大雪又下了起來,一向不怕冷的她縮在井裏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整個身體都被雪埋了起來,衣服和井壁凍在一起,再不畏寒的體質也受不了這種寒意,羽安意識到這樣下去她可能會被凍死,但那時她微弱的呼救聲根本傳不出這口井去。


  就這樣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尋她的人才偶然發現枯井裏不尋常的雪堆。


  人們將她救起來時,她第一眼就看見了井邊的阿傑和阿玉,阿玉臉上滿是淚痕,顫抖的說小姐小姐您要嚇死奴婢啊!阿傑雙眼布滿了徹夜未眠的血絲,他的臉白的可怕,羽安想要擠出個安慰的笑臉來,但阿傑一把抱住了她,他的聲音那樣嘶啞絕望,他輕聲的說:不要再亂跑了,求你。


  彼時羽安終於在僵硬臉頰上擠出了笑臉,她說我沒事啦,我從來都不怕冷。但她並沒有明白這短短的幾個字裏飽含的深濃的感情,也沒有想過一個家奴在大庭廣眾之下擁抱他的主人是怎樣嚴重的不合規矩,阿傑要為此受多重的懲罰。


  她覺得自己喜歡阿傑也喜歡阿玉,三個人構成了一個小小天地,這方天地裏有清茶醇酒,有畫筆書香,有春季落梨夏季鳴蟬秋季閑雲和冬季永不停歇的大雪,時光靜好。


  後來羽安從娃娃長成了小小少女,阿傑也由一個瘦弱少年變成修長俊逸的男子。兩兄妹的容貌都那樣出色,時光像是刻刀,它在老人的臉上刻下深深紋路,也為少年少女將寶石般的容顏打磨的更加精美。


  羽安十一歲時家中辦了隆重的壽宴。羽安雖然天性喜靜,但就像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她總算對外界多了幾份好奇和探究。正好那年家主辦壽宴,她破天荒答應參加。


  壽宴那天早上的情景羽安至今記得清楚。


  阿玉忙前忙後為她打扮,她和阿傑說著昨夜讀的書。那是本講述中原天鼎城風俗民情的遊記,北境這邊一直禁止這樣的書流傳,他們偶然才從舊書堆裏翻出來一本。


  阿傑說:“看了這本《天鼎記聞》,我生平有兩大願望了。”


  “都是什麽”羽安問。


  阿傑笑答:“第一個自然是在有生之年裏去一趟中原,看看傳說中的天鼎城和天鼎學宮。”


  羽安追問第二個,但阿傑不說,他突然轉移話題道:


  “您這次突然決定要去赴宴,其實也是想看看那位和您定親的風家少主吧。”


  羽安誠實的點點頭,她當然要看的,畢竟書上說夫妻是一種一輩子相扶相助的關係,她總得知道以後可能和她一輩子在一起的人是誰。


  阿傑眼中的笑意漸漸淡去,他輕聲道:“確實隻有那樣高貴的人才能和您相配。”


  這時阿玉將最後一條辮子辮好了,她雙手合十即感歎又憂心忡忡道:“小姐您真是美麗,這樣去了宴會,其餘貴族小姐們一定會被您壓的抬不起頭來,萬一被她們為難您可怎麽辦呢?”


  鏡子裏十一歲的羽安,小小的臉兒白皙稚嫩,還有點嬰兒肥,但稚嫩的臉頰上精美絕倫的五官讓人看一眼便失神,真如畫上的小仙女。


  三月初三,羽安打扮的如同小仙女一般,她走出了院子,但自那以後,再也沒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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