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雷
死亡降臨，靈魂飄忽地向著無邊黑暗沉淪之時，今生一切都成了破碎混亂的夢境，意念越來越模糊，夢境也越來越遠。
夢，如一生。
在夢中，去過的地方，經曆過的一切，牢牢抓在手中的東西，隨著醒來，倏然遠去。曾抓住過什麽，在越來越清醒的腦中，卻越來越模糊，最終遺忘。
偶有夢，醒來，卻似入新夢，如真似幻，令人分不清真假。
夢醒，尚記得自己是誰：
趙池，曆城人氏。少聰慧，從學，家遭匪，父母俱沒。棄學從武，刃匪報父母仇。累經事，複從文出仕，位列極品，閱曆榮華，終悟名利皆虛妄。遂離朝，出山林欲覓大道。
趙池頭痛欲裂，舒展手腳，卻動也不能動，勉強張開雙目，周圍漆黑一片，似乎自己的身體不存在般，沒有任何知覺，僅頭頸稍能轉動。慢慢適應的黑暗中，隱約看到自己的身體輪廓，似夢似幻，很不真實地扭曲著掛吊在什麽地方。
他努力地回憶這是哪裏，如何掛吊在此，腦袋卻裂開般疼痛。
疼痛混亂的腦中，一點執念還殘留著窺破的天道，但這點執念已如夢遠去，努力去抓，卻越離越遠。明悟的那點光芒也隨著夢醒，深陷入遺忘的夢中。
出現了光亮，似乎是黎明來臨，趙池迷糊中隱約看清了自己，卻心中一笑：如此怪夢！腦袋又似斧劈，劇痛中，意識又陷入了黑暗。
趙池終於慢慢再次睜眼，這個角度，能看清自己的身體：皮包骨頭的身體赤裸，肋骨支楞著，看那翹起的角度，顯然是斷了幾根。肚下胯間，垂吊隻可憐幹癟的小雞，身體上俱是泥垢，到處是刮擦的傷口裂痕，傷口裂痕並無血流出，顏色泛白，似乎將要腐爛的樣子。兩隻雞爪般的骨節幹手掛在枝丫上，黑乎乎地，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了。
剛才所見並非是夢！
趙池愣愣地望著自己的軀體，壓住疼痛，努力搜索著記憶：自己是在閉關打坐，參悟中，好似見到了什麽，是什麽，現在卻記不起來。
疼痛的腦袋中，又有一些混亂模糊的記憶，卻似醒來後將要遠去的夢：大荒，桑桑部落，一張張模糊麵孔閃過，越離越遠。
天越來越亮，頭痛消散一點，努力轉動脖頸，觀察周圍，透過頭頂的枝葉，看到初晨的一片天，所處的這棵樹，挨著青黑的崖壁，目光向上，山壁陡峭，宛若刀削。
這是一條霧氣蒙蒙的山穀，自己高高掛吊在樹的枝丫間，身下是茂密的枝葉，不知道這樹冠有多大，更看不清離地有多高。
遠處隱約傳來什麽野獸的嚎叫。
看到那片山崖，混亂的記憶又再出現，這記憶倒是與眼前這瘦弱的軀體相契合，似夢的記憶中，這身體的主人應該叫做小雷。
趙池腦筋開始靈活起來，是夢？想掐自己卻無法動彈，這倒真的像是噩夢之中，想動而不能動一般。
但眼前一切，還有頭痛的感覺，他知道此非夢。
靜靜地閉了會眼睛，再睜開，入目還是樹冠之頂，橫掛樹間的一具瘦弱軀體。小雷的記憶模糊地留在腦中，趙池卻確定無疑自己是趙池，但入目卻是一副孩子的軀殼。莫非自己壽數耗盡，進入了輪回？輪回據說是失去記憶，重新開始，這是什麽情況？哪裏出現了差錯？趙池的思緒很快。
除了頭頸能轉動，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聽指揮。沒有疼痛，這可不是好現象，趙池心中嘀咕，若這樣下去，這幅軀殼恐怕也離死不遠了。
不是多想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讓這具可憐瘦弱的身體恢複，而不是任其僵硬腐爛下去。
“小雷。”趙池聽到了自己聲音，孩子的童聲，纖細虛弱，心中不由苦笑：“小雷。”口中又發出一種古樸簡單的語言，熟悉而又陌生，這是記憶中，屬於小雷的語言。
初升的太陽越過山巔，投下一片光，透過頭頂的枝丫，照在了他肮髒的身體上。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頭頂後方傳來，趙池努力扭轉頭望去。一條花色斑斕的蛇吐著信子，正從頭頂樹杈上方爬來。看身上的斑紋便知，這是條劇毒的蛇。
趙池鎮定地盯著毒蛇爬近，心中喊道：來，過來，再近點。
要想恢複，首先需要進食，食物正在慢慢爬來。
毒蛇順著趙池的頭頂樹枝爬下來，繞過他的脖頸，抬起扁平的腦袋，吐著絲絲作響的信子，冰冷的眼睛近在咫尺，盯著趙池的雙眼。
他一動不動，任毒蛇泛著腥臭的信子，在鼻尖絲絲作響地閃動，眼睛不眨，與毒蛇的雙瞳對視著。
很久。毒蛇信子縮回了口中，似乎認為，眼前這一動不動的物體，也是樹木的一部分，扁平的腦袋轉向，就要順著趙池的脖子遊走。
趙池動了。趙池就像一條等候獵物已久的毒蛇，陡然張口，脖頸
一伸，迅速地咬住了毒蛇的七寸。
毒蛇七寸被咬，張著的大口轉不過來，信子亂甩，從口中發出令人恐懼的聲響，身子瘋狂地扭動著，纏繞住了趙池的脖頸。
趙池不為毒蛇的聲響和掙紮所動，尖利的牙齒，緊緊咬住毒蛇的七寸，任毒蛇的身子扭動、亂繞，再也不鬆口。
一股腥臭的血液味道進入口腔，趙池喉頭蠕動，將流入口中的蛇血吞下，尖利的牙齒更加用力。血液越來越多地灌入趙池的口中，他毫不鬆開緊緊咬住毒蛇七寸的利牙，隻是吞咽吸吮著蛇血。
此非大蛇，血液很快就被趙池吸幹，無力扭動的身子也終於不動。
趙池咬著死蛇的七寸又吸了半天，確認再無一絲血液可吸，這才鬆開口，任死蛇搭繞在脖頸胸前，長長地出了口氣。
蛇血入腹，一會兒，趙池隱隱有了饑餓的感覺。
嗯，這是好現象，說明身體的機能在恢複，趙池心中嘀咕。
身體四肢依舊沒有知覺，趙池努力伸著脖頸，叼住吊掛在脖頸間的死蛇，冰冷堅硬的蛇皮，已被趙池從七寸處咬破，他開始從這裏下口。
寄身的這孩子牙齒很好，一寸一寸地咬開蛇皮，澀口腥膻的蛇肉被趙池慢慢咬碎吞下。
他不停地吃，慢，但執著，忍著惡心。終於，除了蛇頭和蛇皮，他將這條蛇連骨帶肉，整個咬碎吞入了腹中。
慢慢地，他感覺到了疼痛。
渾身都開始疼，尤其是肋間，趙池咬著牙，忍受著一遍遍從全身滾過的疼痛，腦中卻異常冷靜，他清楚地知道：疼痛，說明肌體進一步恢複中。
趙池看著自己搭在樹枝間的雞爪子，忍著疼痛，努力地想抬起胳膊，可手臂不聽他的話。
趙池扭轉著頭，尋找著樹頂，看可還有什麽可食用之物，多吃才能恢複的更快。枝葉間，除了晃眼的太陽光，就是枝葉賞心悅目的翠綠。
沒有心情去欣賞這翠綠，啃咬了兩口看著鮮嫩的枝葉，又苦又澀，嘴唇立刻麻痹，有毒？忙吐出口中的枝葉。
動不了，周圍確實沒有什麽可吃的東西。隻有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目，開始吐納調息，以求盡快恢複。
閉目調息才發現，身體內毫無內息可調，睜開眼，望著自己滿身汙垢的瘦小裸體，不由苦笑開口：“我怎麽又忘了，我現在變成了這個小雷。”說的卻是上一世的語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