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因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什麽波瀾,但確實能看的人牙癢癢。易扶風又向來不喜歡這樣的感覺,隻有他讓別人氣的生出悶火來,哪能讓別人也這樣氣他啊。
於是易扶風就忍不住要說話了,這話一說,莫因肯定會變臉,他微笑道:“莫因小師傅,不知道你可認不認識一個叫赤羽的女人?”
莫因挑眉,臉上表情不變,道:“那是何人?”
易扶風頗為惋惜的搖著頭,口裏嘖嘖出聲,從八寶袋子裏摸出一張娟紙來,紙上著墨甚好,畫著一個容貌豔麗的異族姑娘,易扶風狀似不經意間瞄一眼莫因,手指輕輕彈彈那幅畫像。
這張紙一拿出來,莫因臉上的表情就有些捉摸不透了。
易扶風笑道:“大概貴人多忘事,你不記得那姑娘是誰,我便與你說上一說。”
他將那張紙慢慢抖開,卻並不給莫因看,回過身和蒼九思說起話來。易扶風道:“你看這姑娘樣貌如何?”
蒼九思看一眼,道:“上品。”
易扶風哈哈笑,道:“你眼光不錯啊,那你再看,這姑娘可是中原人?”
蒼九思道:“非也。”
易扶風道:“正道人耶?”
蒼九思答道:“非也。”
莫因的唇角已經緊緊抿起,眼底看不出來是什麽情緒,壓低嗓子道:“還給我?”
易扶風轉過身來,輕輕挑眉,笑道:“還給你?這幅畫上的姑娘是我的一位朋友,名叫赤羽,我方才問的時候,你又說你不認識,怎得現在又說要將這畫像還給你?再且說,你說這畫像是你的,然我二人一個沒偷,一個沒搶,這畫怎麽又跑到我倆手裏來了?”
莫因不說話,臉上生出黑氣,手指成爪,過來要搶。
易扶風輕飄飄一個側身,閃在蒼九思身後,蒼九思背上長劍猛然出鞘幾分,將莫因攔住。
易扶風朝他揚揚畫紙,道:“你說這畫是你的,那你可知這畫上人是何人嗎?”
莫因朝易扶風怒目瞋視,道:“這畫,就是小僧畫的!”
易扶風道:“叫什麽名字?”
莫因臉上表情變幻莫測,似是憋了幾道,這才從牙縫裏咬出來兩個字來,道:“亞、塔!”
亞塔?易扶風一下沒反應過來,將這兩個字在口中嚼了一會,這才猛地一拍大腿,沒錯啊,赤羽以前是叫亞塔來著!那這樣事情就好辦很多了。
易扶風道:“鬥膽問一句,莫因小師傅,你和這位亞塔姑娘是個什麽關係啊?你別騙我,出家人不打誑語的!”
莫因一眼瞪過來,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易扶風道:“那你想見她嗎,這次可以給她送虞美人花?”
莫因冷笑一聲,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我總不能去鬼門關裏給姑娘送花。”
易扶風挑眉,道:“為何是鬼門關裏?”
莫因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蒼九思湊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亞塔已經死了。”
易扶風微微眯眼,亞塔死了,赤羽卻還活著。他想了想,道:“你跟的那位主子,叫顧秋聲的,不是可厲害了,能將死人又給叫回來嗎?你怎麽不讓他幫幫忙,將你小情人也給弄回來唄?”
莫因看他一眼,並不做聲。
易扶風道:“他叫不回來吧?”
莫因幹脆看向身邊的墳包。
易扶風搖搖手上的畫,笑道:“他不能,我能!”
莫因手指猛地緊握成拳,眼睛裏猛然升起一股黑霧來,他低聲道:“你說什麽?”
易扶風笑笑,道:“我說,你和這位亞塔姑娘現已經天人永隔,而我,有辦法讓你倆在見麵!”
莫因臉上表情陰晴不定,眼珠子轉了幾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半晌,他臉上忽然生出幾許悲戚來,搖頭道:“不再見了,她怕是也不想見我,我也不想擾了她清淨。”
這怎麽行,易扶風忙道:“別啊,為什麽不見麵了,說不定她也很想你呢?且容我說上一句,你殺鎮上和寺裏這麽多人,不就是因為是他們將亞塔姑娘逼死了嗎,你肯定很想見她啊!”
蒼九思跟上一句,道:“是不是顧秋聲讓你殺人的?”
莫因卻忽然慘笑一聲,慢慢搖頭,道:“我哪裏是殺人,我不過是在幫他們解脫罷了!活在世上這樣累,送他們去往生有什麽不好!”
他指上方才燒紙錢的那個墳包,哈哈笑道:“你說這些人六根未淨,他們為什麽要來當和尚?他們貪財、怕死,我送他們去極樂世界以後,就再不用再憂心這些問題了,這不是正好嗎?你看他慧徹和尚,自詡佛根深厚,佛法無邊,現在不也跟普通人一樣,竟然會想著買紙錢祭奠寺中弟子,這有多可笑!”
易扶風道:“他們如何,我不知道。你我卻是知道的,你既動了凡心,現在卻還做和尚打扮。”
莫因搖搖頭,並不做聲,從地上撿起一疊紙錢,紛紛揚揚撒下去,紙錢乘著風飄向遠方,像是在做一場盛大而無聲的祭奠。
易扶風正看的出神,麵上卻吹起一股涼風,他心中一警,連忙後退,莫因竟已經五指成鉤,狠厲抓向他麵龐。
蒼九思立刻動手,一掌拍在他後心,他卻不躲,結結實實挨了一掌,嘴角滲出血跡,仍是微笑著,竟借勢繼續往前撲過來,易扶風連連後退,身後就是懸崖。
其實這個高度易扶風是不怕的,可蒼九思卻已是臉色大變,撲過來想要拉住他。他速度已經很快,但仍然是沒有跟上莫因。莫因自己原本就是衝著易扶風來的,又受了蒼九思一掌,速度更快,刹那間就已經逼向易扶風麵門。
易扶風卻不想再往後退,他低低俯下身子,順勢攥住莫因手腕,借勢前俯,另一手五指成刀,毫不留情,從他肩旁處砍下。兩隻手都被用了,那幅畫像就拿不住了,輕飄飄脫手而出,莫因被易扶風甩向身後,腳下踩空,卻不見得半分驚慌,立刻捉住畫像,然後他像一隻失去大樹的葉子,被風一吹,就輕飄飄落下山崖。
蒼九思裏立刻捉住易扶風的手,眼底沉穩盡失,急切道:“你沒事吧?”
易扶風當然沒事,他看向崖低,下麵黃沙一片,早已經看不清莫因掉在哪兒,崖上雕刻著的佛像依然威嚴端莊,可這佛像上邊卻堆了大片大片的墳包。
莫因他受了他和蒼九思一人一掌,寧願掉下山崖,也想從他手上搶到亞塔的畫。
因愛生恨亦生憂,莫因現在變成這副樣子,大概都是因為在他心中,亞塔已經死了,且是因為千佛寺的原因死的。
易扶風忍不住點點額頭,他記得極深刻的莫因,尚是那個羞澀的少年和尚,他忽然間覺得身心俱疲,恍然間覺得,這世間因因果果不過皆源於愛和緣,這兩樣東西是世間最寶貴、亦是最難求的東西,莫因和亞塔亞塔兩人生愛,卻無緣能在一起,於是各自都不得心安。他忍不住看想蒼九思,蒼九思因為剛才的失誤麵上仍有些不穩……隻是不知道,他倆到最後究竟是有緣無緣?
但也許真的不能兩全。
易扶風和蒼九思下了山崖,崖下果然已經找不見了莫因,他大概帶著他的姑娘已經跑了。
天際,終於泛出魚肚白。
易扶風打了一個哈欠,最近真是太乏了,總是在夜間行動,十分難以睡個好覺。
蒼九思看看他,道:“回去睡上一覺?”
易扶風搖搖頭,道:“這裏是千佛寺,怕是咱倆剛一回院子,慧徹主持就會派人來請。”
蒼九思便道:“先回去吧。”
果然,一道他倆住的那個院子,慧徹主持已經在院裏等了,微闔雙目,正對著院門,誦著早經。
見他倆從外麵回來,也並不驚訝,隻道:“二位施主,昨夜睡得可好?”
易扶風微笑道:“甚好,一大清早我倆就出來晨練了!”
主持慈祥地點頭,道:“那便好,想來二位也是行程緊急,寺裏已經預備了齋飯,二位用罷後就趕緊趕路吧。”
易扶風心下打了一個哈哈,暗道這主持現在是已經送了逐客令了,可易扶風向來不吃這套,他須得將心中不明白的地方先給搞清楚了,否則他可是不願意離開的。
於是易扶風道:“主持,咱們講話便說明白吧,想必你也知道,我兄弟二人來寶刹並不單單是想來住一晚的,我聽說貴寺有一個弟子,法號莫因,可巧,這人我也認識,我聽說那人處了一個對象,所以後來就還俗了?”
慧徹主持默默聽著,見易扶風話問完了,這才低歎一聲,道:“施主真是見多識廣,這事本是我佛門一密,沒想到易施主竟然知了個大概,不過也隻是一個大概罷了,我那弟子——莫因,他並沒有還俗,施主可知道,現如今千佛鎮中死的這些百姓,全都是那妖僧莫因一手造成啊!”
易扶風道:“妖僧?”
慧徹主持慢慢搖頭,道:“施主有所不知,那莫因當時迷戀上的那個女人,她……她就是一個妖女啊,她非正道人士,乃魔界分支,這樣的人,怎可與我佛門弟子相來往,到最後她還將莫因,變成了那個樣子……”
易扶風將刀柄上紙花解下來,道:“所以到最後,你們便聯係小鎮中百姓,要將那女子燒死麽,到現在,你在這千佛寺中,還有你身上的傷痕,便都算是贖罪麽?”
慧徹主持低垂下頭,手上佛珠慢慢轉動著。
易扶風笑著將那朵紙花塞進他手上,道:“這花您便收著吧,我兄弟倆這便走了……齋飯也就不吃了,菜裏沒肉,嘴裏能淡出個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