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該殺的人
胡亥和子高是在巳時多一點來的,正好碰上了買菜回來的鶴仙與白尋,兩個人一個打扮成了農家粗布麻衣的丫頭,一個打扮成帶著女兒去趕集的樵夫,還把出去時有模有樣砍來的柴火賣光了換成滿籮筐的年貨。看起來挺像那麽回事的。
除了這幾日要吃的蔬菜肉類,他們還特地依照每個人的喜好置辦了吃的玩的,隻可惜因為怕暴露窩點,沒敢買煙花。害得鴛兒和鴦兒好一番沮喪。
閑著也是閑著,我們幾個女子就把麵皮和餃子餡搬到大廳裏邊說話邊包,徐子嬰負責領著仨孩子在外麵玩,其餘幾個大男人就負責上上下下打掃衛生。可惜這個時代沒有紙張,就沒有張貼春聯的習俗,不然容夙子高的字隨便寫出來,都能讓千羽閣的大門金光閃閃。
“到了年底,夢蝶坊忙得很,或許要到傍晚他們才能回來。左右溪姐買回來好多好吃的,夫人也帶了些,不會餓著大家,咱們慢慢包,等人齊了再一塊吃。”彌離羅愉快地笑道,隻有一隻手能幫忙,便隻能幫著攪拌肉餡,“去年蕪姬忙著幫高紅雪打點入宮後的事情,都沒有回來跟咱們吃飯,今年可好了,連夫人都回來了,她和鯤鵬豈有不回來的道理。”
“時間過得真快,眨眼間就過去了一年。”歐陽溪跟著淺淺一笑,對彌離羅說道,“去年的這個時候,咱們似乎沒吃兩口東西就被主上喊著出去滿天滿地地去找夫人了呢。”
我不好意思地用手腕蹭了蹭臉,“那還真是怪我,非要挑在那麽好的日子出事情。”
“是啊,夫人要是早一點發現扶蘇的詭計,或許還能趕回來跟咱們一塊吃個年夜飯呢。”彌離羅順著我的話點頭。
我隻覺得胸口莫名中了一箭,按照常規小姑娘你不應該安慰安慰,說不怪我的麽,你這不按套路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於是隻能把鍋往雲嬋背上推,“雲嬋一直在我身邊,什麽知道都不提點我一下,要我說這事兒其實就該怪雲嬋。”
雲嬋無奈地白了我一眼,“都說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你做女人還不夠,還想連小人一塊做麽?”
“小人又如何,君子又如何?難不成你還聽說過女人做聖賢的麽?”我很不要臉地反唇還擊。
雲嬋再翻了個白眼,無言以對。彌離羅又說起了千羽閣另外的趣事,成功地話題岔了過去。我們邊說話邊幹活,效率很高,在容夙他們回來之前,就已經包夠了往後三四天的量。歐陽溪和雲嬋廚娘技能滿分,一桌子飯菜沒幾個時辰就全部上桌了。
容夙三人回來時,剛好能吃,十多個人一塊坐在正廳的大圓桌子前,熱熱鬧鬧地喝酒吃肉。這是我在何時何地都從未感受過得熱鬧,在光明台時人都沒有這麽多,更別提從前規矩特別多的虞家。
初晗過了明天,也十二歲了,項籍在他這個年紀已經把酒當水喝了。今天又逢除夕佳節,我便縱容了他,能和徐子嬰分喝一杯酒。但這就委屈了徐子嬰,喝多少都隻能喝一半,很不盡興。幸好是初晗和他分喝,若是換了別人,他早就同我爭起來了。
“來來來,咱們好不容易在殺人以外的場合湊齊,舉個杯,舉個杯!”燕離不勝酒力,這回伯兮沒有阻攔,喝多了就開始說胡話,拉著大家碰杯子,“千羽閣開閣第一條訓誡是什麽,做愛做的事,殺該殺的人!”
剛才還揚言要把霍天信這個大舅哥灌醉的子高,隻是和霍天信多喝了那麽幾瓶,就已經醉得五迷三道,和彌離羅一起唱和燕離的話,瘋瘋癲癲得讓雲嬋恨不得支塊牌子寫上“這貨與我無關”。
“做愛做的事,殺該殺的人。”我撐著腦袋,眼中帶笑地瞧著胡亥,“乍一聽,好像確實沒什麽不對。”還挺像個傳銷組織的。
胡亥不說話,他也被燕離和子高灌了不少酒,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渙散,但還是很正確地牽到了我的手。我們趁眾人東倒西歪時,就悄悄溜了出去,他把我帶到千羽閣的地下室內,這裏麵冷得像個冰窖,點蠟燭都費了好大的勁兒。
待蠟燭的光勉強把地下室照亮,展現在我眼前的是滿天花板用繩子掛著的木匣子。胡亥隨手取下來一個,打開拿出裏麵斜的密密麻麻的絲帛,給我看。
“這個人,鄭地富商,但仗著有幾個小錢,就任由兒子強搶民女,縱容刁奴魚肉一方百姓,甚至當街放狗咬人。當地政府不敢管,也不敢對上麵說。那個請千羽閣出手的男子,就是當時被狗活活咬死的老人的兒子,他用自己的命求我們出手。我們,也沒有辜負他,一個晚上那個富商家上下十多口人就被小彌找來的一群野狗全給咬死了。”
“這個人,曾是個郡守,但勾結山賊,逼迫百姓除了官稅還要交給自己府邸一定的糧食,子民怨聲載道,卻無處鳴冤。剛好阿夙和隼叔路過,當著大家的麵斬下那狗官的腦袋,還把那十幾個山賊的窩給端了。阿夙用毒的本事好,他們的死相慘不忍睹,後來被別有用心地傳成了是我千羽閣用這樣的法子毒害了一村無辜百姓。”
“……”
“還有這些,這些,倚仗權勢,作威作福,勾結無天教試圖讓一村村民都變成無天教的行屍走肉。你覺得,有必要讓他們壽終正寢,死得其所麽?老天不開眼,讓惡人當道欺負小老百姓,欺負老實人,那我就用惡人的方式,去抹掉他們。但有時候我也會想,我這麽做會不會也是錯的呢?”他說話時已經有些站不住,我便攙著他找了個地方坐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靠著他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背安撫他。我突然知道為何我和他會在這麽多波折後還能走在一起,一是天命注定,二是我和他都是一樣的人。
惡人永遠比善良的人多,要想製服,聖賢口中的寬恕和教化其實是最沒用的。人的貪婪,欲望,自私,狡詐是與生俱來,無師自通的。這也是人可以懺悔千次萬次,亦可以作惡千次萬次的原因,沒有人能夠拔出天性。包括我和胡亥,但最起碼我們有這個認識,拔不出劣根,那便以暴製暴,把被劣根完全吞噬的東西抹殺掉就好了。
成佛成魔,都沒有關係。
“咱們注定是遺臭萬年的命了,多殺幾個人和少殺幾個又有什麽分別?”我撫著他精致的臉,將額頭與他輕輕相抵,“沒有人會因為我們殺了那麽幾個惡人,就將我們歌頌的。所以不要怕,堅持走下去。反正我的手也並不幹淨,所以我都想好了,就算是地獄,我都跟著你,萬箭穿心還是刀山火海,隻要我們在一起,又有什麽可怕呢?”
他靜靜地盯著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怕。”
從始至終,隻要在他身邊,我就從未怕過。
哪怕,我們的未來注定是毀滅。
宮中的消息我倒一點都不落下,第二天大年初一的清晨,高紅雪就親自用了千羽閣的信鴿傳信回來,說一切順利,都按照我計劃那般走。我很佩服高紅雪,是怎麽把我說的用武功看起來卻沒用武功演出來,也十分佩服杜蘅越來越爐火純青的演技。她跪在皇帝麵前哭得梨花帶雨,像隻受驚的小鹿,怎能不惹皇帝的憐惜。
皇帝下旨,破格晉宜良人為夫人,平白無故就拿走了鄭夫人的後宮之權。而高紅雪也因為挺身而出,複寵於皇帝,她抓住機會,再次把不常入後宮的皇帝死死地套在手裏。杜蘅也樂得清閑,安心地過了幾天舒坦日子。鄭夫人這一回,雖然沒有被皇帝明著禁足,但既是失了權柄,又失了方巧雲這個左膀右臂,著實大快人心。
“我就說吧,隻有這種看起來簡單但實則複雜的法子才能降住她。”我趴在正和容夙對弈的胡亥的肩膀上,同雲嬋得意洋洋地笑道,“可惜了,鄭夫人這回估計怎麽也想不到,會是我在後麵搞出來這麽多事情。”
“鄭夫人在後宮雖是樹敵頗多,但對我母親卻是一等一的好,我母親也沒有辜負她,她重新拿回權力隻是時日的問題。”子高給雲嬋一顆一顆的剝瓜子,剝成一盤後再遞過去。
“是麽?”胡亥盯著棋盤,插嘴進來,“若是趁勝追擊,那她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可眼下咱們沒工夫專心對付她。”子高聳了聳肩,“何況她既然失了權力那就暫時已經不足畏懼了,咱們還是先把桑海的事情解決好吧。”
“桑海怎麽了,扶蘇不是已經想到法子拖延了麽?”我疑惑地問。
“父皇回來後沒多久就發現了扶蘇的小動作,扶蘇為此又被訓斥了一通。”子高輕描淡寫的口氣,像是在跟我們談論一個新聽來的笑話,“咱們呀,看來一定得在元宵之後就得出發了。”
“不然你還想待到和凰娘成親麽?”胡亥嗤笑一聲。
我們在屋裏的人都笑出了聲,暗暗為接下來的事情摩拳擦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