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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現世安穩

  一場春夢方醒來,已是傍晚。我勉強支起身子給胡亥梳頭發,我最喜歡他的頭發,隨了阿梳的烏黑滑亮,似墨色瀑布傾瀉而下。銀書穿插進去,不費力地就能一次到底。


  他午後睡得太足,以至於一時沒有緩過神,半塌拉著眼皮,鴉羽般的睫毛微微顫動,真是讓人怎麽看都看不夠。他似是想起什麽,從袖中摸出一枚木頭釵子,放到我手裏。我順勢就要往他發上挽,被他急急截住。


  “真是睡糊塗了,這是鯤鵬從墉城葛氏家中帶回來的。”他道。


  我定睛去看,這木釵的造型很是奇特詭異,似鳳非凰,更不是朱雀。而且其雕刻的頭與脖頸之間有一條非常醒目而詭異的紋路,我嚐試著去撥開,卻是實打實撥不開的。胡亥看我蠢笨得無可救藥,伸手抽過去,左右輕輕扭動幾下,那釵子竟是順著頭和脖頸的紋路一分為二。


  釵身是空心的,可以供人放置一些卷好的絲帛信件。由此我可以斷定,這全然不是支簡單的釵子,而是用來傳遞消息的一件秘密物件。


  “你看著釵子小,確實藏了個非常玄妙的機關。常人像你方才那樣用力去撥是打不開的,隻有像我這樣熟悉開解技法的,才能正確扭開蓋上。”胡亥重新又扭了一次給我看,我這才看清他手指間每一個動作都有著一種詭秘的規律,“你們虞家世代經商,想是不懂這楚國皇室的秘傳機關術的。”


  “秘傳機關術?”我微微驚訝道,“那項氏一族都不知道,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說是秘傳機關術,但也是很多年前公輸班入楚國見楚莊王時,楚莊王懇求公輸班賜教的法子。這種機關術一直被楚國皇室羋姓熊氏沿襲,項氏與熊氏比起來都算是旁支,自然是不知道的。我也是早年拜訪過,現在公輸家家主,同他討教的。”


  “我從前隻當你是對木雕最有興趣,原來對機關術也這般著迷。”我讚許地說道,“這支釵子是在葛氏家中發現的,可我翻過記檔,葛氏祖祖輩輩都是秦國人,怎麽會有楚國的東西,還是皇室的……”我像是反應過來什麽,“等等,也不是不可以……當年,在大秦的楚人還真有這麽一個楚皇室後裔不是?”


  他與我異口同聲,“昌平君。”旋即又道,“昌平君此人心思頗深,雖是秦國丞相,但一直不忘舊國。若說是他利用葛氏加害荷華皇後,害父皇後宮大亂從而獲取一定複國的喘息機會也不是沒有可能。況且,當時在秦國的楚國皇室,可還不止昌平君……”


  我忽然想起池公主無意間跟我說起的那個傳聞,不敢相信地說,“難不成鄭夫人真的是楚國人?可這怎麽可能呢,她的口音完全聽不出來一點楚腔,還有她明明是荷華皇後的胞妹啊,她們兩個的臉是那樣相像的啊。”


  “是啊,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胡亥垂下眼道,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浮動,“可是,若鄭夫人非楚人,那為何扶蘇會在私底下,喚昌平君為舅舅呢?”


  “幸好幸好,我已經先想到了法子。”我得意洋洋地坐在他身側,“楚國人特別是皇室最擅長也最愛看巫舞,我已經安排了高紅雪在冬獵時跳巫舞。到時我會故意讓高紅雪跳錯一個步子,在這之前我會挑唆鄭夫人一番,她和高紅雪不和,若她抓住那個非楚人都看不出的錯來刁難高紅雪,就坐實了咱們的猜想。若她沒有,那估計就是昌平君的問題了。”


  “看來你早已打聽得很清楚了。”胡亥難得地對我露出稱讚的微笑。


  “我也是偶然聽池公主提起來。”我摟住他的肩膀,“嘿嘿,我是不是特別聰明。特別厲害?”


  他“嗯”了一會兒,才道,“勉強。”


  我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將頭輕輕抵住他的後背,“這個案子,越查越玄乎,明明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人,可我就是找不到可以把他們聯係起來的那個,至關重要的點。你說,若是陛下哪日沒了耐心,會不會真的殺了我?”


  “你覺得我會允許他殺我的人,就算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要推你上斷頭台或者親自斬殺你,他也必須問問我的意見。”他轉身把我放到自己的膝蓋上,用手戲謔地挑起我下巴,“問問我手中太阿的意見。”


  我失笑,“陛下一定想不到,他欽賜給你的寶劍太阿,有朝一日會指向他自己。”


  他正要答話,雲嬋就在門外叩門,告知我們到了吃晚膳的時間。他便沒有繼續說,隻將我抱起來吻一吻額頭,就牽著我的手一塊出去吃過晚飯。


  由於我們白天睡多了,夜裏實在無覺可睡。我想起杜蘅和蒙毅的事,就邀了胡亥趁著夜色深重,大雪紛亂,一塊上蓬萊殿。他最是怕冷,本不願理我,卻耐不住我的軟磨硬泡,攏上烏黑的鬥篷,攜了我潛入夜色中去。


  有幸我們去的時候,杜蘅還沒有入睡,隻是遣散了殿中的侍女,自己坐在榻上看書。她的長發全部散開,遮掩住白瓷般潔淨美麗的臉,也遮掩了自己的視線。直到我悄然坐到她身前,她才嚇了一跳。


  “更深露重的,還下著雪,你怎麽跑過來了?”她見了我歡喜地就要掀開棉被起身來為我拍掉落在身上的雪。


  我連忙按住她,坐遠了些,“你身子弱,我還是坐遠一些,免得把寒氣過給了你。我夫君前日回來,一直說想要見見你這個圖安第一美人,也不顧著我的心情。於是我就隻好將他帶來了。”說罷,還委屈巴巴地瞅了身後的胡亥一眼。


  胡亥麵對飛來橫鍋,表示非常無語,抄著手冷冷道,“是你自己晚上睡不著,別什麽事都往我身上推。”


  我朝他吐吐舌頭,真是到哪都不會給我台階下。


  杜蘅見了我們司空見慣的打鬧模式,忽然愉悅地笑起來,柔聲與我道,“我還從未見過像你們這樣相處的夫妻呢。”


  說起夫妻感情,我正好找到了話題的切入點,立馬變了正經臉色,“你若還是圖安的金枝玉葉,向往尋常夫妻感情,我自然是鼓勵你的。可杜蘅,你已經嫁入秦王宮,這裏不比圖安王宮。你生是皇帝的人,死也是皇帝的人。除了皇帝,你不能再向往任何人,知道麽?”


  她臉色一白,“你,你這話什麽意思?”我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著她,她明了一笑,“所以你還是拆開了那個荷包對麽,你什麽都知道了對麽?”


  我誠實地點點頭,“我不是存心要打開的,也不是不信任你。”


  她擺擺手,相安無事地對我笑,眼淚無聲地苦澀在嘴角,“你說的話我都懂,可是感情的事真的是不由自主的呀。而且我嫁進來本就是陰差陽錯,我的父王母後本意其實隻是想讓我與秦國的一位公子或者王公大臣喜結良緣,沒成想,命運如此捉弄我。”


  我與胡亥相視一望,沉默地聽她說起了個美麗的愛情傳說。和電影《神話》的劇情非常類似,若不是親身於大秦,若不是我親耳聽到,我真的不敢相信兩千年前的這一段不為人知的風月曆史會被後人以杜撰編寫的手法展現,真真是荒唐至極。


  這個故事就像電影一樣,每看一遍,我心裏都是無限動容,可杜蘅是我手中一顆至關重要的棋子,不能有分毫紕漏。倘若我有心成全,不就是在把她和蒙毅一塊往火坑裏推,甚至還拖累自己和胡亥。我不知道人會不會有轉世輪回,不知道兩千年後會不會真有一個蒙毅的轉世回頭來尋找這個風華絕代的圖安公主,就像一個BUG,我永遠不知道在固定的軌跡上會有怎樣的劇情上演。


  “既然相愛,那就在一起。讓你這樣的年紀去守著父皇那樣半截身子在土裏的老人本來就是老天的不公道。老天既然不公道,那為何我們不能自己把公道討回來?”胡亥冷不防地開口,他把自己一半的臉埋藏在黑暗裏,神秘卻讓人無限心安。


  “胡亥。”我小聲地喚他,這也好像是我們第一次公開意見相悖。


  “婦道人家懂什麽?”他上前將我拉起來,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鄭重對杜蘅道,“公主,本公子之所以稱呼你為公主便是不想承認你大秦麗夫人的身份。隻要你安心且盡心竭力為本公子和賤內辦事,本公子就包你心想事成,與心中的那個人遠走天涯,相攜一生。”


  這段話怎麽就那麽耳熟呢?依稀記得,我不久前也是這麽糊弄高紅雪的吧?這算不算是有其婦必有其夫呢?

  “我不信這些。”杜蘅低眉輕笑,“天涯在哪,我不知道,一生太長,沒有定數。我替虞涼思做那些事情,隻是因為我把她當做朋友罷了,畢竟在那天宴會上那麽多的人,唯有她肯伸出手拉我一把。我隻求我和我在意的那些人,現世安穩。”


  這麽聖母瑪麗蘇的話,卻讓我聽得頗為感動,眼眶濕熱。我來到大秦,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可像杜蘅這樣,以朋友相稱相待,卻真真是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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