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件禮物
這場宮宴雖是奢靡,卻不盛大。小小圖安對於已經擁有整個華夏的秦始皇來說,不過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喜則捧之於掌中把玩,厭則踏之於腳下蹂躪。這倒是我華夏對那小破地方的一貫態度,縱使千百年後,它從小小圖安搖身一變成了大韓民國,也依然是蠻夷自大,我巍峨華夏的一件可有可無的玩具罷了。
席上多為王族貴胄,妃嬪姬妾,三五成群,見了我和高紅雪,無不客氣熱絡。高紅雪心緒不佳,無心應付。我便陪著她,尋了安排好的席位坐下。
待太監揚聲宣布蒙恬將軍與內史大臣蒙毅已將圖安公主迎至殿外,鄭夫人得了皇帝的允準,右手一擺,宣告接見開席。
編鍾響五下,宮商角徵羽,純正音色。蒙家兄弟率先上殿,披掛鐵甲,氣宇軒昂的就是大秦名將蒙恬,吹足了塞外風沙,而立年級卻猶如不惑。身後磚色朝服的蒙毅,步伐穩健,氣度不凡,眉眼像極其兄,玉樹臨風,端正清雋。
早就聽胡亥念叨過,大秦有蒙氏內外持守,則固若金湯。蒙恬乃當朝第一能將,統領萬數蒙家軍,蕩西北,逐胡羌,夷族聞風喪膽,避之不及。蒙毅有不亞於相國李斯之智謀,忠賢不二,為國為家,夙興夜寐,倒未曾婚配。
“如此朗月風采,究竟要何等女子才能與之般配?”一不小心,是把心中所感脫口而出。
高紅雪幽幽轉眸,輕蔑地嗤笑一聲,卻沒說話。我詫異地與她四目相對一番,想起胡亥對我的告誡,便不去多思多管。重新扭過頭,卻見那蒙毅向皇帝問拜禮後,眼神若有似無地飄過來,但隻一瞬,我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幾句君臣間客套,皇帝敬了杯酒與蒙家兄弟後,終是能把宴會的正主請上殿來。
殿門重重開,一女子娉婷玉立於殿外,逆光所在,飄飄欲仙。行走時步步生蓮,幽香襲人。走近時方見她麵戴薄紗,墨發及膝,一身出塵不染的素白異裝,手腳玉腕皆佩玉鐺。眉若遠山,眸似幽泉,算不上驚天動地,卻別有一番清麗婉轉。
“啊……”小桃輕聲感歎。
我含笑看她,“可是後悔昨天說的話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頭嘻笑,我正打算繼續取笑她,熟知身側一聲脆響,高紅雪將手中酒樽砸在案上,蹙眉起身,說也不說一聲,就揚長而去。
“高美人這是……”
“她性桀驁,自恃美貌,自然不能接受遠在她之上者。”
“小肚雞腸,橫衝直撞的,真不是陛下喜歡她什麽。”
“或許……就是喜歡她這般刁鑽也說不定呢。”
“夫人真會說笑。”
我將小半樽酒飲盡,不再和小桃耍嘴皮子,專心去看殿中央的那位氣質脫塵的圖安公主。不出我所料,待她摘下麵紗後,皇帝的眼睛都看直了,櫻唇小巧,膚若凝脂,吹彈可破,遠勝千年後韓國那些千篇一律的女神麵孔。
檀口輕啟,口吻氣度,冷不丁讓我想起李葳葳,“圖安臣女杜蘅拜見大秦陛下,惟願陛下壽比南山,千秋萬代。”
同是溫婉清高之人,同愛那一片無垢的白,不知會不會同樣紅顏薄命。我心下暗自遺憾地歎息。
“杜蘅?”鄭夫人疑道。
“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蘅。”唱念時猶如珍珠滾落玉盤,抑揚頓挫,無不清晰悅耳。
“公主擅長楚辭詩律,那歌喉定也非同凡響了。”鄭夫人驚喜道,模樣一點都不虛假造作,仿若沒看出皇帝對這位杜蘅公主的心思。
“夫人謬讚。”杜蘅微微一笑,別人都說秦王宮中的女人男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猛獸惡賊,可這位鄭夫人卻熱絡和氣,讓她放鬆戒備。
“陛下,宮中高美人善舞,宜良人善簫,虞姬善築,若要哪位公子納了這位善歌的公主,豈不美哉?”鄭夫人笑盈盈道,此話雖是毫無邏輯可言,但意思很明了,便是隻想杜蘅嫁個公子,不能入宮。
鄭夫人有這樣的心思不奇怪,宮中已經有一個高紅雪,長享專房之寵。自己色衰愛弛,又恐皇帝總有一天會因荷華皇後一案疑心到她,朝不保夕,晚景淒涼。
“圖安偏遠,朕仿佛還未聽過圖安樂律。”皇帝卻假裝沒有聽出來,換了個憊懶的姿勢,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杜蘅。
鄭夫人“呐”地沉吟一聲,轉而道,“清唱單調,而今宜良人稱病不能入席,不若便要虞姬以築音,高美人以曼舞相配?”自高漸離後,皇帝最恨築樂,鄭夫人此話分明是要我去討這個沒趣。
“陛下,”我極快地想到對策,故作輕鬆道,“賤妾前日拾取過往史料時不慎被卷軸砸傷了手腕,築樂要求腕指力勁,恐怕是要掃陛下興致了。”
“你為那案件操勞,甚是辛苦,若再害你手疼腳疼,彘兒回來朕怕也不好交代。隻是這高美人到哪裏去了?”皇帝很滿意我的回答,這才發覺高紅雪跑出去了。
難為我這個半知情地要給她圓場,“回陛下,高美人坐久了,覺得胸悶出去透氣,一會兒也便回來了。若陛下急召,賤妾就叫人去請。”
“不必了,她本就不愛這些。”皇帝此刻眼中唯獨杜蘅這個新鮮玩意兒,當然不會在意旁人,“請公主開始吧。”
杜蘅唱了些我根本沒聽懂的古圖安語,與韓語不同,與漢語更是毫無關聯。但她的嗓音婉轉如夜鶯,比夢蝶坊頭牌歌姬還要空靈清澈。樂師們完全沒有聽過她所唱的歌曲,一臉懵逼地麵麵相覷。她唱得興起時,足尖輕點地麵旋轉,雙臂曼妙舞動,跳起了歡快暢意的舞。
整個大殿都仿佛被她舞蹈中表達出的快樂打動,眾人的臉上都情不自禁展露笑容,連很少言笑的雲嬋都微微揚起嘴角。我暗中觀察了邊上的蒙毅,看他是否會如後人杜撰的,與這位美麗的杜蘅公主情投意合。他倒坐得四平八穩,麵上的笑恰到好處,是為人臣子該有的謙遜。
我方鬆一口氣,要不然還真是一對有情人終不成眷屬。
一曲唱罷,還沒等大家從那繞梁三日的妙音中回神,皇帝率先起身,鼓掌喝彩,“圖安公主,深得朕心。秀麗多才,如天仙下凡,著封麗夫人,賜居蓬萊殿。”
蓬萊殿是近年新建的宮殿,是皇帝自有往海外蓬萊島求仙訪道的心思夠特低建造的。其奢華程度不亞於正在建立的阿房宮中任何一座大型宮殿,加上一入宮就是夫人之位,以此足可看出他對這個杜蘅之心。
“我贏了。”我得意地朝雲嬋挑挑眉。
雲嬋見狀,不得不服輸,也樂意服輸,“夫人果然玲瓏心竅,雲嬋甘拜下風。”
“夫人早知陛下會中意這個圖安公主?”董淑貞這一回並不能懂得我和雲嬋此話何意。
我故弄玄虛地眨眨眼,“也不是我未卜先知,公主本是藍田玉,而非池中物,陛下是識玉愛玉之人,怎會放過?”
“陛下!”還沒等董淑貞答我,卻聽座下杜蘅一聲嬌滴滴地驚叫,“臣女此行,是帶著本國的禮物與對貴國的敬慕而來,並不是來做你的妃子的!還請陛下收回成命,放臣女回國吧!”
堂而皇之的拒絕讓不可一世的皇帝顏麵掃地,當即冷下臉,“既然已是成命,豈有收回之理。”
在座除了天真的杜蘅,誰都了解皇帝的脾氣,對於想要得到的,必然誌在必得。得到了不一定珍惜,但得不到就必須毀掉。然杜蘅看起來柔柔弱弱,卻性烈如火,寧死不從,再三辯解無用,就瞄準了身側的金龍棟梁,淬不及防地衝撞上去。
幸而離得最近的蒙毅眼疾手快,趕在她前一步擋在了柱子前,隻聽一聲輕微響動,杜蘅帶著極大的衝擊力撞進蒙毅懷中。蒙毅悶哼一聲,抱著梨花帶雨的美嬌娘抵在柱上緩緩滑落。
“公主殿下,就算是為了圖安,也切莫做如此傻事呀。”蒙毅忍著胸口的疼痛,抱拳勸阻道。
“蒙毅將軍……”杜蘅咬唇哭泣,眼中卻異常堅定,轉身跪求皇帝,“陛下,圖安人生性熱愛自由,若執意要臣女入宮,一輩子不能走出去,不能回家鄉,倒不如賜臣女一死。”
“你本就是你圖安人送給朕的禮物,一件物件豈有自由之說?”皇帝危險地眯了眯眼,淡淡地對一側的鄭夫人道,“今日這酒席朕是吃不下去了,你留在這陪著她,蓬萊殿會一直空著,她什麽時候住進去,你就什麽時候回華陽殿。”
言罷,他起身拂袖而去。蒙恬與蒙毅不敢怠慢,先走在他身後隨他離開。秦飛紛紛識趣地先行告退,公子們更是一個都不敢多做停留,溜之大吉。我看著哭得肝腸寸斷的杜蘅,心生憐憫,韶華美好,隻因這張謫仙般的臉而斷送一生。
“虞姬,宮中數你口舌伶俐,你就留下來與本宮一同陪著公主。到她想通罷。”沒想到我就遲疑了一下,就被鄭夫人拖下了水,真恨自己剛開始就不該好奇圖安公主的模樣,假借去追高紅雪脫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