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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孀清夫人

  這一去不大湊巧,武場中金黑王旗獵獵,左右侍衛多了兩層。跑馬場上一道豔紅倩影英姿颯爽,嫻熟地掌握著韁繩於各種障礙物之間穿梭。當她提韁回首,淩厲張揚的顏色鋒利如一把匕首,刺激著在場男女老少的眼球和心魂。


  我甚至清晰地聽到子高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個女人,令男人覺得美,並不是本事。讓其他女人也為她的美發自內心地發出一聲自愧不如的歎息,那就是很大的本事了。而在高紅雪回眸的那一望中,我仿佛聽到了整座鹹陽宮裏的女人都發自內心地長長一歎。


  這種美,比此前濃妝下的蟄童更為人歎服。


  胡亥袖子下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方令我收回思緒。我看了看他眼中薄霧般的淡然,偏偏就他是個目中無人,不辨美醜的家夥。我安下心來,與他一同去給皇帝問安。


  “華陽殿剛遣人稟朕,春深台羅氏夥同光明台侍女靜說意圖謀害公孫,已經伏法。”皇帝把初晗邀到身邊,給他吃了個大蘋果,眼神時向我猛然淩厲,“幸而虞氏你乖覺謹慎,沒讓這些人鑽了空子。說到底小公孫非你親生,若小公孫真出了什麽岔子,朕也不能不疑心你。”


  “是,賤妾一定盡心竭力照顧好小公孫。”我合掌作禮,掌心後背起了一層虛汗,他秦始皇從來隻把我當做撫養初晗的一個奶媽罷了。


  “照顧晗兒也是兒的責任,有兒在晗兒便會穩穩當當的,父皇知道兒向來說到做到。”胡亥也聽出了他死鬼老爹話中的意思,父子本就麵和心不合,自當不會讓由著他爹施威恐嚇於我。


  皇帝淡淡看了一眼他這個意氣風發的小兒子,“你是朕所有兒子中未加冠便添房的,果然是比其他兄長穩重。等九月你與趙氏女完婚後,朕還有一事需要你去做。”


  “但聽父皇吩咐。”胡亥語氣墜至冰點。


  “巴郡豪商孀清你可還記得?”皇帝撫了撫滿頭斑白,歎道,“朕這一生曾對不起過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就是她孀清。”


  “清夫人過世多年,況且前時父皇也曾給她‘貞婦’殊榮,晚年更是住在與椒房殿毗鄰的華室清台,對於平民百姓來說已是無上尊榮,何來對不起之說呢?”子高皺眉插嘴道。


  皇帝並不理會子高的無理插嘴,隻撐著頭道,“孀清當年……也罷,朕這幾日多夢,夢中見孀清欲哭無淚,道不喜歡宮中,不喜歡秦國。朕想起她曾為秦業奉獻多年,於心不忍。待彘兒你成婚後,便與爾新婦一同護送孀清靈柩回巴郡安葬罷。”


  “這恐怕不大好吧?”聲音從遠而近,正是高紅雪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地走來,“到時小公子新婚燕爾,護送靈柩這樣的任務多不吉利,傳出去了引眾人非議,非要說陛下是不喜歡小公子的新夫人呢。”


  這話在場的人都隻敢在肚子裏說,隻有她高紅雪一個人毫不猶豫地說出口。皇帝也不過微微一笑,眼紋深深蔓延到鬢角,“你入宮晚,並不曉得那孀清生前最喜歡的就是彘兒。”


  我怎麽不知道?也是我入宮晚?


  我側頭看了看胡亥,他的臉上沒有太大表情變化,許是默認了。我入宮時已並不能再聽到孀清這個名字,椒房殿一帶素來是宮中禁地,我隻聽李葳葳說起過,自己更不曾踏足。以前我還自以為與胡亥除了奶娘王婆子外最是親密,可誰料到還有這麽一個孀清。


  “清夫人幼時待兒如生身母親,兒自然不會忘記,兒定當安全護送清夫人靈柩回巴郡,不負父皇重托。”胡亥輕輕點頭,“父皇,兒這妾室蠢笨,不擅馬術,兒此來原是想讓她多多學習,也好不在冬宴後的驪山狩獵給皇族丟臉。”


  皇帝得到了滿意的答複,龍顏大悅,便不再揪著我不放,輕輕擺擺手,讓我們去吧。初晗征得皇帝的同意,也像小尾巴似的跟了上來。


  胡亥的雙眉緊鎖,唇角微微向下,這是他隱忍怒意的一貫臉色。我用被他攥住的手撓了撓他的掌心,沒有回應,再撓了撓,他還是冷著臉,目不斜視地走。我著急地用指甲使勁一戳,他這才斜眼看過來。


  “你是怎麽了,那個清夫人得罪過你?”我細聲細語地和他咬耳朵,連初晗都聽不到。


  “你猜猜她是誰。”他想了想,又道,“可還記得曾經照顧我的王婆子?”


  我不過腦地來了一句,“那你可別告訴我,王婆子就是這個孀清啊。”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嚇到了我,差點閃了舌頭,“不,不會吧?”


  胡亥徑直拉過驚雷的韁繩,將我扶上馬背去,看著滿臉期待的初晗摩挲了下下巴,衝遠處的馬師道,“小公孫是年紀學習騎射了,你們將他帶去,好好調教。”


  初晗一聽,慌了神地抓住胡亥的腰帶,“晗兒也想要阿爹教。”


  “乖,你娘親笨得緊,我顧不上你啊。宮中的馬師們都是大秦最好的騎手,我從前也是跟著他們學的。”某大忽悠又開始忽悠小孩了,“去吧,等你學會了,我就帶你去夢蝶坊。”


  “阿爹上次也是這麽說……”初晗可不傻,被他忽悠了一次絕對不會有第二次。


  “那就去兩次。”大忽悠眼睛都不眨一下,初晗看看我又看看他,終於落敗,拉聳個腦袋去了。


  我歪在馬背上很不道德地跟胡亥傻笑,“聽過曾子殺髭的故事沒有,我看你是要做曾子老婆還是曾子?”


  “我從不屑與聖賢為伍。”他輕描淡寫地說道,牽著馬帶我適應馬背,“這個世界也從沒有要讓我去當聖人賢者的意思,不然就不會讓我所珍視的人一個一個地離開我,而且還是用最殘忍的借口。”


  “什麽意思?”我惑道。


  “清夫人夫家姓王,是巴郡土生土長的商人。清夫人發現了用朱砂提煉水銀的辦法被父皇得知後,王家成了大秦最大的水銀供應商,還為皇族豢養了一支虎豹之師。”他遠遠望著獵獵皇旗,“凰娘,鳳哥兒,破梟都是我從那裏帶出來的可憐人。父皇統一天下後,為了控製王家,殺了清夫人的丈夫兒孫,將清夫人扣押在王宮為奴為婢,驟然大變令清夫人神誌不清,將我當作自己的小孫兒帶大。”


  我聽得全身冰涼,這就是子高口中身居清台,錦衣玉食,安度晚年的孀清。這就是曆史上富可敵國,第一女商人的巴清。那史冊上的一字一句斑駁榮耀,寫的仿佛是另外一個女人,與一生苦難深重的孀清毫無瓜葛,仿佛她才是謊言,令人不敢承認的謊言。


  “你恨他麽?”我訥訥地看著遠處的皇帝,遙遠的距離使我將他的蒼老看得更加清晰,“你看到他身下那把交椅了麽,那是用無數無辜人骨骸血淚堆積的,它至高無上,光芒萬丈,但是卻血腥冷酷得叫人發抖。”


  “他踩著這麽多人的屍骨坐到那個位置,到頭來還不是孤家寡人?”胡亥泠然笑著,“但無論如何,他的命必須我來拿。”


  我並沒有被他的話嚇到,反而有些激動。這就是我認識的那個胡亥,殘酷而強大,好像他天生就是要成為這個王朝的主宰者。可我卻不得不心痛,如此的他為何會有那樣淒涼的結局?


  可我既然已跟了他,便是生死貧富都要相隨的,“你放心,刀山火海,我都陪你。”反正人生在世,大不了就是一死,死後讓雲湮給孟婆說一說,放我不喝孟婆湯,輪回新生便還能記得他。


  “有你作陪,那漫漫黃泉倒不寂寞了。”他把韁繩遞給我,笑意觸及眼底,柔和了那一潭淩厲。


  “所以你是在說我吵咯?”我卻最曉得他,狗嘴裏可吐不出象牙。


  他挑眉逗我,“此處除了驚雷你我,還有別人?”


  “我去你丫的。”我抬手作勢要打他,這廝先下手為強,狠狠拍了下驚雷的屁股,驚雷疼得一跳,撒開蹄子就跑。


  我被突如其來的顛簸和極速嚇壞了,隻管抓著韁繩和馬鞍不讓自己掉下去。驚雷卻越跑越來勁兒,連胡亥的哨聲也不聽了,在馬場中毫無規律地亂蹦躂。


  “趴下,抱住馬脖子!”胡亥這才知玩鬧過了火,我愣了愣想去抱驚雷的脖子卻被這畜生甩著脖子避開了。


  “啊!”驚雷猛地嘶鳴著揚起前蹄,豎直而立,背上的我若不是緊抓著馬鞍,便定是要被這一下給掀到地上去。我緊緊地閉著眼,心裏把胡亥那個混蛋罵了千萬遍。


  千鈞一發之際,幾道黑影迅速朝我的方向竄過來,眨眼間的功夫我就聽到驚雷再次發出一聲疼痛的嘶鳴。我睜開眼時世界都變成了一片荼白,清雅的墨香沁人心脾,有些不肯承認的過去忽然重新回到腦子裏。


  “你沒事吧?”落地站穩後,他輕輕地在我耳邊問道。


  我發懵地看著前方倒地哀鳴的驚雷,幾個馬師和老軍醫都圍上去。胡亥幾步走過去,隻看了一眼就轉過頭來,麵色平靜卻壓抑不住眼中的凶狠和暴戾。我這才收回散亂的魂魄,猛地從扶蘇的手臂裏掙出來。


  “驚雷怎麽樣?”我憂心忡忡地問,胡亥的手因為憤怒變得溫熱滾燙,像是把全身內力的集中在兩手中。他身上的鴉青氅衣是新裁的,肩頭很明顯地能看見一個土色的大腳印子。


  我頓時明白了,胡亥見驚雷無端發狂,又想救我又想救馬,躊躇了一下就被有備而來的扶蘇當做墊腳石踩了一腳,連驚雷也無辜地挨了他的又一踹。驚雷被這一踹踹到了脖子,瞬間被撩倒。


  “回稟公子,馬沒有被踢到要害,隻是輕微的瘀傷,將養幾日便好了。”老軍醫看完驚雷的傷,連忙過來回話。


  我斜眼看過去,驚雷已經打著響鼻自己站了起來,看得出來它和它主人一樣惱火。胡亥走過去輕輕捋了捋它的鬃毛,手悠悠伸到馬屁股再迅速地從其中取出一枚細小的飛鏢。


  驚雷疼得又要蹶蹄子,被幾個馬師有素地摁住。血無聲地淌出來,胡亥陰沉地掃了一眼老軍醫,嚇得老人家撲通一聲跪下,“臣疏忽大意,臣罪該萬死。”


  “這東西可不得了,小公子打算如何處置?”高紅雪悠然開口,我側頭看過去,見她原來一早也撲了過來,心中倒稍有幾分慰然。


  “姓盧的。”胡亥咬牙切齒地望向高台上穩穩坐著的皇帝,突然多出了個與他並肩坐著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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