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鐵血驚雷
撈月莊起了火,但縱火的人不是我們。
那時正值破曉,天色猩紅壯烈,仿佛是撈月莊的火燒到雲巔之上。我們一行六個人站在陽翟城樓上,無聲地遠眺這奇異姽嫿的一幕。疲憊如巨山重石,壓在我肩頭,不到一年我又欣賞到流火灼天的景色。
可這不是終結。陸晰蟄童雖死,但我們仍然不知道無天教的煉丹爐究竟在哪。我眯著眼看向撈月莊後麵韓王宮的廢墟,如同沉睡的巨獸,醒不過來卻仍具威勢。
“要放棄麽?”子高問。
“不。”胡亥果決道,“我們已經身陷泥沼,離真相還有一步之遙,你難道不興奮麽?”
子高咋舌道,“我又不跟你一樣是個瘋子。”
“扶蘇出現了。”我呆呆地吐字,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比起憎恨更像是在懼怕,“方才就是他,像扔東西似的把我丟給了蟄童。”
“我聽見了。”胡亥瞑目回答,他說的聽見自然不是我的上句話而是我的那句“扶蘇我操你媽”,我慚愧地縮了縮脖子,他直直地看著我,“你一個姑娘家,嘴巴就不能幹淨點兒麽?”
我一個美術生,從高二開始就把文化課課本扔著玩,難道你還要要求我在當時那種情況說出一句“扶蘇公子,我想和你的母親一起因為愛情而熱情鼓掌”麽!
想到這裏,我使勁深呼吸了一下,保證自己頭腦清醒,沒有立即把胡亥從城樓上推下去,“胡亥先生,你放錯重點了。重點是人家把我丟出來,你居然沒接住!”
“你也知道這是個重……點啊。”他大言不慚地把那個“重”字咬得抑揚頓挫。
“我哪裏重了,哪裏重了!他那點花拳繡腿都能把我拋起來,蟄童都能接住,你為什麽不能!”
“我又不是烏鴉,能瞬間就移動到你那邊麽?”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說誰王八?”
“誰說話誰就王八。”
“……”
虞涼思VS胡亥第N場,虞涼思勝。
“喂……”子高小心翼翼地插話進來,“你倆能不能嚴肅一點,我們這是在查案,查案。”
胡亥煩躁地大手一揮,“不查了,都回去睡覺。”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像拎小雞似的拎起我的後領,先行下了城樓。
迎著夏日晨間的絲絲清涼,我和胡亥你一言我一語吵吵鬧鬧地走過透著青苔芬芳的石板路,街道邊賣早飯的大爺正打著哈欠張羅他蒸籠裏的白麵饃饃,笑嗬嗬地瞅著我們走遠。去城門換班的士踏著兵整齊劃一的步伐,與我們擦肩而過。
伴著雞鳴狗吠,我和胡亥一人一邊撲進錦被軟枕的舒逸中。一整夜奔波驚嚇,我的全身筋骨酸得仿佛快散了,太陽穴突突地發疼,一沾到枕頭沒多久就睡死過去。胡亥比我還誇張,從倒下去那刻起就像死人似的一動不動。
這一覺我們把之前所有差著的睡眠全補回來,用了一天一夜。睡得昏天暗地,醒過來已經是次日早晨。中間我朦朦朧朧醒了幾次,喝了兩口水又被胡亥按回來接著睡。他自己睡飽了,才半坐在旁邊等我再次醒過來。
“我還以為你們倆要睡個千年萬年呢。”子高嘬了口早茶,給雲嬋剝了個柑橘一半一半掰好拿給她。
我睡蒙了,還沒回過神。胡亥揉了揉太陽穴,“怎麽樣,這幾天可有什麽異動?”
“我已寫了折子遞上去,為了抓捕罪犯蟄童,潁川郡守陸晰因公殉職,父皇收到奏報就會盡快安排新的人來潁川的。陸晰也是可憐,父母雙亡,無兄無弟的,連個披麻戴孝的人都沒有。除了郡守府裏的那個管家和門匾上的白麻,誰知道他潁川死了個郡守。”
胡亥懶懶地歪在大廳矮幾上,半撐著頭醒瞌睡,“出殯定在何時?”
子高作了個用扇子打胡亥頭的動作,被胡亥一個眼神逼回手,“都說了一無人扶棺,二屍骨無存,他府上的管家做了個衣冠塚,草草了事。那個管家也是有心,特地將他和蟄童的衣冠各取一副合葬,全了他倆的生死相隨。”
“唔……這個管家倒是很有情有義嘛。”我伸了個懶腰,“所以說他現在還在郡守府中麽?其他官吏都沒有過門哀悼麽?”
“你曉得郡守府的怪規矩,生前陸晰不願與人常來常往,死後就樂意了?他這個郡守雖然當得不稱職,架子嘛卻擺得挺好。”子高回我道。
大廳裏忽然一陣詭異的沉默,我的思緒歸攏,指尖卻涼下來。我猛然抬頭望向胡亥,他與我無聲對視了一會兒,果真是跟我想到一塊去了。
“去郡守府!”我和他異口同聲地高聲下令。
霍天信停下擦拭魚藏的手,彌離羅笑嘻嘻地跑去馬廄牽馬。
他們是最好的殺手,殺人是他們最大的樂趣。前提是,殺該殺的人。
“這回你倆不要去了。”胡亥起身對我和子高說。
“我不……”我和子高抗議。
“我們要速戰速決,你倆去了隻會成為拖累。”胡亥毫不掩飾地展露了他滿滿的嫌棄。
“可是扶蘇……”我還想在掙紮一下。
“你覺得我會鬥不過他麽?”胡亥挑眉勾了勾嘴角,笑容邪氣如妖。
“不是……”我拽著他袖子的手輕輕鬆開,“扶蘇不到最後斷然不會露麵,必定是躲在暗處觀覽全局,你們要小心。”
“自然。”他點頭,走出去幾步又回過頭,“去品味居訂好位置等我們回來。”
說罷,他便真的走了。留我和子高尷尬地繼續喝早茶。
“咳咳,你跟幺弟為啥同時說要去郡守府呀?”子高決定打破這一尷尬。
於是我便告訴了他,“我和雲嬋曾去過一次郡守府,裏麵的情況相對了解一些。根據雲嬋跟我說的,陸晰生前除了蟄童還蓄養了別的男寵,可我去了郡守府裏麵除了管家和他再沒人了,那麽這些男寵哪去了?”
“萬一被他養在外麵呢?”子高疑道。
“我這麽問你吧,如果你在外麵養了很多小美人雲嬋會是什麽心情?”我簡單粗暴地回答他。
“額,這個……”雲嬋一定會把他連殼帶肉嚼碎了喂狗。
我繼續講,“何況,那根本就不是男寵。你和雲嬋的情報一開始就錯了。以陸晰的能力和在無天教的地位,他可沒有錢養這麽多人。男寵隻是他在情報官麵前使的障眼法。他在任的時候潁川郡也沒有密集的良家婦男失蹤案件。”
“這萬一是他做得滴水不漏呢?”子高繼續質疑我。
我有點惱,抄起茶碗作勢要打他,“他對蟄童的感情你也看見了,你為什麽就一定要抓著這個點不放呢?”
“你的意思是……男寵其實指的就是那些丟失的孩子們?”
“不錯。陸晰知道自己逃不過江湖情報官的法眼,所以故意放了假消息出去說自己在蓄養男寵,又用自己兒子的失蹤企圖打消胡亥對他的疑心。男寵問題直到他死才暴露出來,是個填補不上的大窟窿,那麽這個大窟窿裏除了男寵還可以裝什麽呢?”
“裝什麽?”
“跟你說話怎麽就這麽累啊,潁川郡最近正經丟的都是些什麽?”
“孩子……哦哦哦哦!我懂了,懂了懂了懂了。可,還是不對啊,那他自己兒子呢?怎麽到現在還找不到,難不成真的送去給盧千機煉丹吧?”
“額,這個……”
對啊,陸笑風呢?他既然是陸晰的寶貝兒子,陸家一脈單傳,陸晰死前為什麽不交代他的行蹤呢,“我猜應該是被送到無天教秘密保護了吧。”
“也隻能這麽講了。”子高沒有頭緒地撓了撓頭。
靜下來的時候,我忽然察覺到自胡亥他們走後,驛站中除了我和子高再不見別的人。我背後一涼,湊近子高,“你有沒有覺得今天太安靜了?”
子高警惕地用餘光觀察了下周圍,他有武功底子,感知力比我強,“不出所料,咱們已經在別人的埋伏圈了。”
“他們難道要大白天作案麽,太猖狂了吧?”我心慌地小聲問。
“應該不是。”子高皺起眉頭,他正經起來智商還是靠譜的,“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他們估計是來抓咱們做人質的,不會輕易要了咱們命的。但不管怎麽樣,咱們得跑。”
“……咱們挖地道?”
“……”
我二人如坐針氈,惶惶不安,卻又不敢走出大廳。
忽然我腦內一閃而過的,是模模糊糊的胡亥平常喚驚雷用的哨音音調。我使勁拍了拍子高,“你輕功騎術怎麽樣,如果多帶一個人能夠跳到馬背上麽?”
“……勉,勉強吧。你要做什麽?”
我長舒了一口氣,看著遠處馬廄裏胡亥為了以防萬一留下來的驚雷,“敢不敢跟我一塊賭一把?”
為了防止子高關鍵時候掉鏈子,我找來繩子將我倆緊緊捆在一塊,站在大廳中央,我屏住呼吸,將右手拇指與食指抵在唇邊。
清脆尖銳的馬哨聲後,我聽見馬廄裏一聲有力的嘶鳴。
驚雷當真不愧我給它起的這名字,行動快如天邊驚迅之雷,聽到我的哨音,立刻掙脫拴繩奔來。子高把我夾在手臂下,拚盡吃奶的勁越上馬背。
四周忽然跳起一圈黑衣人,手持袖箭,咻咻咻幾聲,如黑雲布起箭雨。
“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