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冒險入宮
一別三年,樂雎除了長高了些半分變化都沒有,致我一眼就能認出她。可看到我,她還張目結舌了半天才認得我。
“涼思,你果然是涼思啊!”她驚叫著撲過來抱住我,“我們都以為你死了,你死了,白白惹了馮總管唉聲歎氣和靜說多少天的眼淚啊。活著就好,活著就好,你不知道宮裏出了大變故呢。”
我輕拍她的背,“是啊,我很好,我很好,宮裏發生了什麽嗎?”
“我借出宮采買來替溫玉夫人來給陽春別院的主人傳信兒的,沒想到你就是這裏的主人。宮裏出了大事,前夜趙夫人病危,溫玉夫人被誣陷是罪魁禍首,扶蘇公子不在,鄭夫人和李相國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說不上話,溫玉夫人自身難保,唯恐陛下搜查公子府邸和陽春別院,正好遇上我給她送吃食,被叫我送來信,讓你趕快出去避一避。”
我大吃一驚,“怎麽會,怎麽會搜查莫過於抄家,到底是怎麽回事,會鬧到這個地步?”
樂雎細說道,“據說趙夫人多日都隻有溫玉夫人從旁待命,趙夫人素有心悸心絞痛的毛病,然而卻有人在溫玉夫人身上發現了能致人胸悶心悸的丁香花香囊來,可是陛下再找夫人要時香囊就不在身邊了,故此可能會搜查扶蘇公子的兩宅。涼思,你還是聽了溫玉夫人的,快些避一避吧,宮女假死出宮是欺君犯上的大罪啊。”
一時間我六神無主,若是被宮裏的人發覺了身份一並帶回宮裏,皇帝正在氣頭上,我這不就是自己往槍口上撞麽?可若我就這麽走了,李葳葳待我的好豈不都辜負了,自己太不夠義氣了?
這時我腦袋仿佛被一道靈光劈到,冷不丁想起扶蘇同那兩個香囊送來的信件。一瞬間竟是全明白了,原來他隻不過是借了李葳葳的手幫鄭夫人鏟除了趙夫人。
可是既然如此,卻把李葳葳和我都蒙在鼓裏,連救李葳葳脫困的後招都沒有,難不成就直接想一箭雙雕?
我心裏沒了底,寒意從腳底生起,“扶蘇公子呢,他知道這些麽?”
“這個我不曉得,聽馮總管說,扶蘇公子似乎在長城下忽然病倒了。”樂雎搖著頭道。
我重重地閉上眼,這局連環套都一一被我後知後覺地猜中了。
可扶蘇和鄭夫人為何會待李葳葳如此涼薄?兩個丁香花的香囊,我身邊這個是空的,李葳葳那個卻是滿的。扶蘇是在借此威脅我,若我敢入宮為李葳葳出頭,那他必死,我也擺脫不了幫凶的嫌疑麽?
除趙夫人是假,拔掉李葳葳這個很有可能是丞相李斯暗插進來的眼線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為了達到目的,不惜連我也一塊算計進去?
可我,最討厭被算計了,無論是誰。
我睜開眼,“樂雎,一會兒我同你一起進宮。”
樂雎驚訝地抬起頭,“啊,你這不是去送死麽。”
“你隻要將我帶進去,帶到溫玉夫人身邊,我有法子救她。”誰算計我都可以,我算計回去就是了,可唯獨扶蘇不行,一定不行。
“這,帶你進去倒還算容易,可是你要如何救溫玉夫人呢?”樂雎茫然道。
“你且等我一會兒。”說話間我已快步走回屋裏。
凡事與扶蘇相關的東西,我都無比珍視,一直小心翼翼地收在妝匣中。除了我和雲嬋,不會有人看到。雲嬋見我動了妝匣,馬上明白了我要做什麽。
她抓住我的手腕,“你這麽做,豈不是連你都會沒命?”
“不會的,我自會保全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強裝鎮靜道,其實心裏也並沒有個底。
院長先生教我畫畫的時候說過,人家學書法的人學習大家筆法叫臨,要臨出字的骨,而我們學畫畫的就不一樣了,對於字體這東西,我們直接照著畫出皮就好了。這話說得混蛋,但我也會幹這混蛋事兒。
隻要看著扶蘇的字我就能“畫”出一模一樣的來。而扶蘇那封拿捏住我們性命的信,其實隻需要在一模一樣的基礎上稍加改動,就能成為救命之寶。
他也萬萬算計不到,老子若不是數學拖了後腿,文化分不達標,差點就能上央美了呢。別的本事或許不濟,畫畫就是信手拈來了。
我將信中自己的名字換成“妻”字,把兩個香囊改成一個。這樣的信到了皇帝手中,隻會是覺得扶蘇顧念妻子,李葳葳勞累多日一時不慎,頂多隨便一罰,不會致死。
可這信我不放心經他人之手,宮中包藏禍心之人太多,連李葳葳正經的婆婆鄭夫人都是不能信的。樂雎單純且粗心大意,丟了信件事小,別人滅口就不好了。
“你若要去,我必須陪著。”雲嬋在側看明白了我的一舉一動,也摸透了我的顧慮。
“這……”可多帶一個人,風險更大。
“此行沒有我,你一個弱女子怕是舉步維艱。”雲嬋道。
她說得很有道理。皇帝認得我自然不能是我去給他送這信物,雲嬋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宮中你不熟,到時候別跟丟了。”我說著已經把偽造好的竹片遞給她,“這個你收好,到時候我會帶你去宣室殿,你要以別院侍女的身份呈給陛下。”
“如此,你其實就不用去了。”雲嬋皺眉道。
“我不去誰給你帶路啊?樂雎頂多把你帶到永巷,剩下的路你怎會認得?”我輕笑一聲,她在我身邊總是讓人心安的。
隨後,樂雎把我們放進出宮采買用的大籮筐裏,用牛車慢吞吞地拉進鹹陽宮門。幸而她在當時小門當值的護衛有兩個熟識,幾句閑話家常,就把搜插籮筐的事一筆帶過了。
我和雲嬋無驚無險地成功進入鹹陽宮,躲在禦膳房換了兩身宮女服飾,樂雎還有要事在身,不能送我們過永巷。看著她我隻歎相聚太短,再相逢遙遙無期。
隻能輕輕抱了抱她,“代我向靜說和馮總管問好。”
樂雎一拍腦袋,“嗯,對了,溫玉夫人似乎被幽在小公子的光明台裏。你倒不必怕碰上他,這幾日他都在東明殿侍奉,不會回光明台的。”
光明台。
這三個字都快爛在回憶裏了。
在情緒快從眼底蔓延出來的前一刻,我閉了眼,鬆開了樂雎,“我知道了,多謝你了,樂雎。”
轉過身,並肩和雲嬋一同踏上永巷的青石板路。兩側高牆泛黃,爬山虎涼,午後濃雲,無風無陽。
路上遇見些嘴碎的宮娥在嚼舌根,提及胡亥與趙欣,我沒忍住,豎起耳朵去聽。
“聽說了嗎,小公子拒了皇上賜婚的聖旨。”
“我昨個就在麒麟殿當值,你不知道皇上剛剛一提小公子就拒了,說了一串好聽的,我不記得都說些什麽,反正大意就是母親病重,自己不願娶趙欣小姐。皇上被唬得高興也就作罷,可憐了趙欣小姐喲,那小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嗬,她不過有個得寵的爹。之前她進出光明台就跟進出自己家似的,現在可好了,十多歲歲的小娃丟臉事小,可惜丟了趙家一族的臉咯。”
“東門的侍衛設了賭局,就賭最後趙欣嫁不嫁的成。”
“嘻嘻,那我也去看看,就賭她嫁不成。”
“正好,我偏要賭個冷門的,沒準為了給趙夫人衝喜,就讓她嫁了呢。。”
“就你聰明行了吧,走,現在就去。”
為了母親婉拒賜婚,胡亥做來倒也不是不可。隻是可憐趙欣,小小年紀就落了滿宮的笑柄,白白招惹了這麽多閑言碎語。
想著想著,突然麵前多了個礙物,我來不及閃避,硬生生撞了上去。那礙物驚叫一聲,碎碎地罵道,“哪裏來的蠢東西,不長眼睛嗎!”
聲音像極了趙欣。
我猛然一看,果然是趙欣。心想壞了,心虛地埋下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遇上她,真是倒黴。
“你是哪個宮裏的啊……”她話音未落,已然是瞧見了我,我更加埋下頭去卻被她勒令,“喂,把頭抬起來!”
萬般無奈之下,我慢慢地抬起頭。趙欣細細地看了我一番,驚愕地大叫起來,“虞涼思?怎麽會是你!你的臉,你的臉……”
“小姐認錯人了。”我隻想趕快脫身,不被她拿了去見皇帝。
突然她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我知道了,頂著這麽一張人皮麵具冒著生命危險入宮來,還是想憑著捏造的美貌一飛衝天,當夫人?!”
“不,不是的。小姐您誤會了。”我不由覺得這孩子怕是話本子看多了,想象力這麽豐富。
“芍藥,去!把她的人皮麵具揭下來,然後帶她去見陛下!死了的人都敢往宮裏爬,當真是活膩歪了。”趙欣得意地笑了著。
芍藥性子軟怯,無奈之下隻好顫巍巍地伸手在我的臉上找人皮麵具的邊緣。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找到,她無辜地看了看趙欣,趙欣嫌她慢手慢腳的,幹脆自己親自上前來找。
她也找了一會兒,卻沒發現什麽人皮麵具的邊緣。忽然她身後傳來一聲嗬斥,“你又在這撒什麽野!”
這個聲音於我來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慌忙低下頭,不去看也不讓他看,免得違背誓言。趙欣冷不防地被嚇得一哆嗦,轉過身想笑一笑緩解尷尬,但胡亥臉色怕是不好,笑容僵在嘴角。
“這賤婢衝撞了我,我說她兩句都不行嗎!”趙欣嘴硬地哼道。
胡亥的目光隨意掃了我一下,並沒有認出我來。我狠命垂著頭,不算相見,不算相見。
趙高從胡亥後麵走來,見此尷尬的局麵,知是自己女兒惹禍,“欣兒,皇宮重地,不許胡鬧!”
“滾。”胡亥怒不可遏地對趙欣道。趙夫人性命垂危,他心中難免著急,我曉得就算趙夫人不愛理會他,他也是真心實意念想他母親的。
趙欣見父親也不幫她了,又氣又傷心,悶悶地“哼”了一聲帶著芍藥,扭頭跑掉了。留我和雲嬋不尷不尬地跪在那裏。
見趙欣跑了,胡亥也一甩袖子幾步子走遠。
趙高又回頭看了看我,目光深不可測,“公子不追究,還杵在那兒幹嘛,趕緊滾。”
“是。”雲嬋邊答邊把我從地上拽起來,隨便找了個岔口就拉了我進去。
我不小心回了頭,看到胡亥玄色的背影消失在遠方。這種一次次注視他背影的無端落寞,讓我覺得莫名其妙。
才沒有多想念他,多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