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焉知非福
正要推開他的手自己走,他就蹙眉道,“我扶著你,走吧。” 我不好拒絕,他也難得待人這樣好,便由他攙扶著,緩緩地往室內挪。他這次沒給我讓床,慷慨地把我送到了不久前打掃幹淨的西配殿。 隻聽他道,“在你傷好前就都住這裏吧,我那裏有破梟他們,你安心養著便是了。” 我想回嘴調侃他一下,卻是有心無力,見到柔軟溫暖的榻身體非常誠實地往他手裏滑下去躺好。 那兩個太監下手賊狠,劉行知來時我的衣服已經和傷口黏在一塊,恨隻恨華佗出生太晚,秦朝沒有他的麻沸散,我是完全清醒地讓劉行知拿著剪刀在我背上左來一下右來一下,剪刀刀背三番五次地貼著我皮膚移動,冰冷的觸感刺激著我脆弱的心髒,生怕他一個手抖再使我雪上加霜。 幸而一切順利,到最後我忍不住疼暈過去,再醒來已是月上枝頭,劉行知早回去了,那個油嘴滑舌的破梟也重新走進了他的黑暗裏,連胡亥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然我的身側卻坐著個人,屋子裏沒有點燈,我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聞得到淡淡的墨香。 “是誰?”其實我早已猜了個七七八八,卻還是擔心認錯。 他就像是我生命裏小心翼翼供養著的一柱香,怕他滅了,怕他斷了,更怕他燒完。 “偏心亭處你走得急並未留下姓名,找你確實費了我好大的力氣。可惜晚了一步,沒能救你脫險。”他的聲音在黑暗裏像是一根無形的絲線,撓得我耳朵癢而舒適。 “原來是先生啊,先生煞費苦心尋找奴婢已是奴婢八輩子修不來的洪福齊天了,奴婢受不得。”果然被我猜中,但既然他不戳破自己的身份我也就假裝不知好了。 “沒想到扶蘇哥哥還有夜闖別人家私會醜奴的癖好。”門口冷不丁傳來胡亥微啞的嗓音,循聲望去,他正一手提劍一手拿燈台地站在那。 哦,我又猜對了。我遇見的這個能讓我對他一見鍾情,再見傾心的人,真的就是曆史上賢能高智的公子扶蘇。 他居然是偷偷來看我的,這讓我很是受寵若驚,“小公子不要誤會,奴婢與先……啊不長公子隻是萍水相逢,萍水相逢。” 我的解釋無力,隻能越描越黑,“萍水相逢就能做到偷偷溜進來我的地盤隻為了看看你?扶蘇哥哥應該很清楚,在宮裏私通是個怎樣的罪名。” “確是為兄的錯,得知友人有難就沒了分寸。”扶蘇許是曉得胡亥的刁鑽古怪,拿出做哥哥的樣子跟他道歉賠禮。 胡亥笑了笑,“那便請哥哥快回去吧,光明台附近眼線數不勝數,若是傳到不懷好意的人耳朵裏,哥哥不好做,我也不好做。” 扶蘇目光中有流光暗影,“你且安心養著,我等白日有時間便再來看你,到時候你要好好跟我說說楚樂精髓。” 我忙不迭地點頭。 可當他衣袂在我視野的拐角處飄然而去,失落的感覺甚至大過了傷痛。 我似乎明白了,當人心被他人完全帶走,就像是在那人在我處種下一粒種子,用心血澆灌,使它成長,讓它學會喜怒,學會惆悵,學會悲傷,學會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