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我可以怕你
“我這就去。”
雖然不認識這個簽判,但這並不能成為自己不見人家的理由。
“娘,我去見見那個韓大人。”
和母親交待一聲後,陸儉和小廝一起走出院子。
本以為對方在驛館大堂,陸儉正要往大堂走,沒想到卻被小廝攔住:
“陸副使,韓大人在偏院。”
小廝用手給他指了個方向。
“偏院?”
陸儉眉頭一挑。
對方要見自己,卻不在大堂會麵,而是選在偏院之中,這是擺明了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想起對方是徐州官員,陸儉神色凝重了幾分,他猜想,對方會不會是因為花山壩湖泊一事而來的?
陸儉一邊思慮著,一邊在小廝的帶領下來到偏院。
剛走進來,他就看到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麵門而坐,身量不長,但穿著官服很得體,給人一種幹練的感覺。
看到陸儉進來,他站起身。
昨天到今天,陸儉見到的徐州官員著實不少,此人無論身材長相都無甚特點,陸儉對他實在沒有印象,好在小廝早已說過他的身份。
“小子陸儉,見過韓大人。”
陸儉雖然被任命為治水副使,但這隻是臨時差遣,他並無職官在身,所以不能自稱本官或者下官。
“陸副使不必多禮。”
見陸儉先向自己行禮之後,韓令言微笑著還禮。
“請坐!”
他一邊讓陸儉坐下,一邊打發小廝出去。
“韓大人此來,不知有何事見教?”
陸儉落座之後,開門見山的問。
韓令言笑了笑,他做事,是不喜直來直去的。
“本官聽說令堂因驛館修葺,牆體倒塌而砸傷了手臂,心中甚為擔憂,特來問詢。”
這個說法沒問題,但陸儉不相信,若真是問詢他母親傷勢的話,對方不該在這偏院見他。
“有勞韓大人掛念,母親無甚大礙。”
對方不說來意,陸儉也不多言。
見陸儉麵色沉穩,韓令言斷定他還不知道這其中的蹊蹺,眼中閃過一抹嘲諷,出言問道:
“不知昨日陸副使和楊大人前往花山壩湖泊探查地勢,結果如何了?這花山壩湖,到底是疏通好,還是不疏通好?”
陸儉就知道對方找自己沒那麽簡單,這是要進入正題了。
“回韓大人的話,花山壩湖泊的地勢已經查探清楚……我和楊大人都認為,這湖泊可以疏通。”
湖泊到底疏不疏通,陸儉還沒有和楊時商議出結果,他這麽說,旨在試探韓令言。
果然。
聽陸儉說湖泊可以疏通之後,韓令言的臉色當即一變,隨即冷笑:
“這麽快就做出決定了麽?本官想來,這花山壩湖泊事關重大,到底疏不疏通,陸副使實在應該好好思量才對。”
陸儉略一拱手,不卑不亢:
“韓大人所言極是,但小子以為我已經思量得很清楚了。”
聞言,韓令言眉頭皺起。
“是麽?可是本官覺得,陸副使並未思量清楚。”
“此話何解?”
陸儉瞳孔微縮,盯著韓令言問。
“疏通湖水,萬一潰堤,下遊數萬百姓的安危,都將受到威脅。”
韓令言說的,是他們已經討論過的問題。
“此事我已說過,可以先轉移百姓,必不會使他們身處險地。”
陸儉說道。
韓令言早知道陸儉會這麽說,當即笑了笑:
“本官當然知道百姓可以轉移,隻是不知,陸副使的母親,可不可以轉移呢?”
韓令言的聲音傳入耳中,陸儉陡然動容。
他緊緊的盯著對方的眼睛。
“韓大人此話,是什麽意思?”
陸儉隻想套出這人的真實來意,以及他們想對自己施展的手段,沒想到會提到自己母親。
“嗬嗬,沒什麽意思,不過隨口一問而已。”
韓令言笑著,站起身,背著手佯裝思考,實則是左顧右盼,看看周遭有無旁人。
當看到沒有之後,他接著對陸儉說道:
“這驛館年久失修,多處牆體都有倒塌的危險,昨日倒塌的是東牆,焉知明日後日會不會倒塌西牆南牆北牆?
牆體倒塌砸到令堂雖是意外,但誰也保不準,這種意外以後會不會再次發生,你說呢?陸副使。”
說道最後的時候,韓令言眯著眼睛看向陸儉,臉上浮現的是一抹詭譎的笑容。
一聽這話,陸儉蹭的一下就站起身來,怒目而視。
“我母親受傷,是你們搞的鬼?”
他不是笨蛋,聽出韓令言話中的意思,咬牙切齒的看著對方。
先前他隻以為母親受傷是意外,沒想到是人有意為之!
見到陸儉麵色漲紅,神情惱怒,韓令言知道他已上鉤了,但他為人謹慎,除非在絕對安全的地方,否則絕不會透露半句對自己不利的話。
“無憑無據,陸副使可不要亂說啊。”
他笑著說道,臉上的笑容頗為得意。
陸儉幾乎已經可以肯定自己母親受傷就是眼前之人搞的鬼,看到對方還笑,他心中隻感覺怒氣升騰。
“砰!”
冷不丁的,他一拳朝對方臉上砸了過去!
“啊!”
韓令言怎麽也想不到,陸儉敢在這種地方動手打他,隻看到眼前一晃,他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小兔崽子,你敢打我!”
陸儉毫無征兆的一拳,讓韓令言頓時火冒三丈,一手捂著臉,又驚又怒。
打了人,陸儉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攤了攤手,學著韓令言先前的語氣道:
“無憑無據,韓大人可不要亂說啊。”
韓令言聞言更怒,舉起巴掌就要打回來。
“臭小子,我……”
陸儉早就防備著韓令言,見到對方抬手,他急忙後退一步。
“怎麽?想打回來?”
陸儉此時冷笑著看向韓令言,就像與對方的身份互換了一般,韓令言還沒來得及說話,陸儉又道:
“韓大人若覺得心頭氣堵,盡可打回去,隻不過楊大人如今還在驛館用膳,你打我,我若叫將起來,把楊大人招過來,問起緣由,隻怕有些不好解釋啊。”
此話入耳,韓令言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他不是笨蛋,一下子就明白過來陸儉為什麽敢打自己,他就是料定自己不敢把這件事情鬧大。
自己兩人在此鬥毆,不管引來楊時還是蔡卞,他都解釋不清,而陸儉還很有可能抓住這個機會,把一些不該說的事情抖出來。
若是鬧到那個地步,就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接受範圍。
想到這些,他硬生生的將抬起的手給收了回去,也許是怒氣得不到發泄,他一張臉漲得通紅。
“好小子,有膽!”
他咬牙切齒的對陸儉道。
“多謝韓大人誇獎!”
陸儉臉上雖帶著笑,但心情也沒好到哪裏去。
韓令言讓他母親的手臂被砸傷,這一拳,雖可稍稍泄憤,但卻解不了他心中的氣,更不能改變他現在的處境。
他雖然打了韓令言,但毫無疑問,處於弱勢地位的,還是他。
陸儉大腦飛速轉動,心中開始思量這件事情該怎麽解決,同時,他也向韓令言提問:
“你來找我,是徐州知州授意的吧?”
韓令言平複了一下心情,與陸儉撕破臉皮之後,他也沒心思再和對方虛與委蛇了,但對陸儉提到任仲秋,他還是有些意外。
“你別管是誰授意,你隻需要考慮,若是再次提出疏通花山壩湖泊,會有怎樣的後果!”
這話中的威脅之意已經非常明了。
不過陸儉並不害怕,因為剛才那短短片刻,所有好的不好的結果,他都已經想過了。
“讓我來猜猜,花山壩湖泊中的堤壩有問題。”
陸儉突如其來的話,把韓令言嚇了一跳,他驚疑的看著對方。
陸儉說話時一直盯著韓令言,見他神色中閃過一絲慌張,他覺得自己多半猜對了,繼續說道: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問題,但這問題必然和你們徐州官員有很大的關係,你們擔心湖水被疏通之後,堤壩會露出來,所以千方百計的想阻止我疏通花山壩湖。”
聽到這些,韓令言的表情不太自然,但他並未透露任何東西:
“小子,別想從我這裏套出話來,我什麽也不會說。”
“你這句話無疑已經證明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陸儉上一世看過不少緝凶電影電視劇,心理戰術,他也會使。
頂著一副洞悉一切的麵容,此話出口,他見到韓令言的臉色白了幾分。
韓令言心中很糟糕,他不知道自己四十歲的年齡,在麵對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時,怎麽會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他這個時候才終於意識到,任仲秋昨天與他交代的那番話有多麽重要。
他說這小子是個有膽識的,要慎重對待。
他覺得自己已經夠慎重,沒想到還是把對方看輕了,自己明明才是掌控全局的人,可偏偏在談判中落了下風。
韓令言很惱怒,他不能容忍自己被一個黃口小兒問得啞口無言,他要扭轉這種局勢。
“小子,你現在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別以為楊時任命你為治水副使,你就真是個副使了,想和我們鬥,你可沒那個資格。”
韓令言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帶著最大程度的威懾力。
不過這對陸儉無效,他攤了攤手:“我沒想和任何人鬥,是你們要找我麻煩。”
韓令言不相信。
“我不管你有沒有想和我們鬥,這件事情,我勸你最好順從我們的意思!”
“若是我不順從呢?”陸儉問。
韓令言冷冷一笑:
“你敢不順從,我保管你母親活不過明天!”
陸儉神色凝重了幾分。
“還有和你在一起的那些人,統統都得死!”
陸儉是治水副使,他們不敢對付陸儉,但這不代表他們不敢對付陸儉身邊的人。
“你這麽威脅我,難道就不怕我和你們來個魚死網破?”
陸儉問道。
對方可以害他身邊的人,但他也可以拚著不顧一切將花山壩湖泊給疏通,從而找出問題讓他們被朝廷調查。
“嗬嗬。”
原以為這樣說會讓韓令言有所顧忌,沒想到他隻是輕蔑的笑了笑,像是完全沒把這句話放在眼裏。
“小子,我來找你,隻是因為我不想事情鬧大,但這不代表事情鬧大之後,我就束手無策,我們的手段,遠比你想象得多。”
韓令言說著,坐在石凳上,手指敲擊一旁的石台,接著道:
“魚死網破的損失,我們受得起,就是不知道你受不受得起啊。”
聽到這些話,看到韓令言臉上的得意,陸儉知道他所說的手段,應該沒有騙人,魚死網破這條路多半是行不通的。
見陸儉陷入沉思,韓令言料想自己的幾句話應該已經把他震懾住了,這讓他心情舒暢不少。
看看天色,他猜測楊時多半已吃過飯,可能要召集議事了。
“小子,這件事情,你最好好好思量。”
韓令言說著,站起身,準備離開,不過剛走兩步,又回過頭來。
“對了,你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們的眼睛,你是聰明人,可千萬別耍什麽小心思。”
說完這話,韓令言徑直走出了小院,他要留給陸儉一點做決定的時間。
陸儉將韓令言說的每一句話都聽在耳中細細思量,直到對方走後許久,他才回過神來。
不能疏通花山壩湖,也不能魚死網破,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更不能耍什麽小心思。
對方似乎把自己的一切退路都封死了,隻剩下順從。
那自己就隻能順從了麽?
陸儉搖了搖頭。
若是對方一開始就來找他,威逼利誘之下,為了自保,他說不定還真就順從了。
可是對方沒有先來找他,而是先傷害了他的母親再來與他談判,一副吃定了陸儉的姿態,這讓陸儉無法接受。
因為這破壞了他的原則:我可以怕你,但你不能威脅我!
雖然看似無路可走了,但在陸儉想來,能走的路並不隻是韓令言說的那些,至少他心中,就想到了一條新的路。
一條既能讓徐州官員自食惡果,又能保證自己這一行人安然無恙的路。
當這條路在腦海中完全展現出來之後,陸儉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隻是笑容中,帶著絲絲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