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到底誰說了算
“冤枉?你尋釁薛家,拳打韓福,此乃有目共睹之事,你如何說自己冤枉?”
聽到陸儉的話,張運嗬斥了一聲。
“大人,我.……”
“杜氏,你說你丈夫可是此人打死的?”
陸儉正要回答張運的話,沒想到梁正臣卻開口向堂中跪著的那名婦人問話。
陸儉話到嘴邊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疑惑的看著坐在堂上的兩個人,心中不禁嘀咕,怎麽旁邊的那個人總是插話,這公堂到底是誰說了算?
腦海中搜尋了一下關於宋朝曆史的記憶,縣官審案似乎也不是這樣的吧。
“大人,就是他打死我丈夫的!就是他!”
梁正臣的開口依舊不合時宜,但除了陸儉,依舊沒人表現出意外,那被問話的婦人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急忙答道,說著,她還惡狠狠的看了眼身旁跪著的陸儉。
“死者家屬在此,親自指證你打死了他的丈夫,你說自己冤枉,實在是自欺欺人!本官勸你還是早早認罪的好!”
婦人話音落下後,梁正臣逼視著陸儉,他的語氣,似乎已認定了陸儉就是殺人凶手。
麵對這話,陸儉有些無語。
不過他也沒有急著反駁。看著對自己惡臉相向的婦人,他心中莫名的生出一種怕被狗咬的恐懼,下意識的挪了挪位置。
他現在已經知道這婦人的身份,正是韓福的妻子杜氏。
自己“打死了”她的丈夫,她惡臉相迎倒也正常,但陸儉很清楚自己和韓福發生衝突的時候,杜氏並不在場,瞧她說話那信誓旦旦的模樣,顯然沒經過大腦。
“你說你丈夫是被我打死的,請問你親眼看到了麽?”陸儉向杜氏提問。
“我……”
“你沒有親眼看到,怎麽能說得這麽信誓旦旦呢?”
“我……”
“你丈夫死了,我表示同情,但是在你沒有親眼看到的情況下!你如此確定人是我打死的,這明顯是誣告!”
“我……”
“如果這次告我的不是你,那你也是作偽證!”
陸儉連珠炮似的發言把杜氏唬的一愣一愣的,看著對方嚴肅的神情,她嘴巴張了又張,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膽!”
張運正要拍驚堂木,梁正臣的喝聲卻先一步響起。
“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咆哮公堂!?來人,先給我打他二十板子,殺殺他的威風!”
梁正臣怒聲說著,大手一揮,左右衙役即刻上前,準備動刑。
“慢著!”
見到兩個衙役拿著殺威棒走過來,陸儉身子一抖,急忙大喊一聲。
“你還有何話要說!?”梁正臣臉上的表情極不耐煩。
陸儉咽了口唾沫,有些懊惱,剛才隻顧著說得爽了,卻沒考慮到這是一個一言不合就要動刑的年代,任你巧舌如簧,也受不了幾下殺威棒。
他還是挺怕挨揍的,他必須搶救一下自己。
“大人,草民並非咆哮公堂,隻不過是據理力爭而已,我與韓福發生爭執的時候,杜氏並未在場,可她現在說得言之鑿鑿,好似親眼所見,草民提出質疑,並無不妥吧?”
陸儉辯駁道。
“你毆打韓福的情形,薛家村民眾,所見者十中有九,杜氏未親眼所見,難不成還不能向村民們打聽?”
梁正臣道。
“那就是道聽途說了?”
陸儉瞳孔微縮,抬頭直視著梁正臣的眼睛。
他現在的身份是個殺人嫌犯,他很清楚,本來不想表現得太過刁鑽,以免惹得那些當官兒的厭惡,更不利於當下的處境。
但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何況是活人。
眼前這個縣官兒,似乎從一開始就對自己有敵意,言語中總是若有似無的夾雜一些帶節奏的話語,先是說自己到薛家尋釁,現在又說自己毆打韓福,這案子還沒審完呢,帽子就已經扣在了他的頭上,這讓他如何能忍?
“大膽刁民,本官麵前還敢巧言舌辯,看本官今日……”陸儉的話讓梁正臣大怒,嗬斥一聲,正欲施刑,不料陸儉卻沒讓他把話說完,搶聲道:
“不知道大人是什麽官?”
梁正臣眉頭微皺,不明白陸儉的心思,但他還是冷哼一聲,道:“本官乃睢寧縣尉梁正臣!”
“好!”
陸儉登時大叫一聲,麵露喜色。
眼前這人既然不是知縣,那就好辦了。
“不知道知縣大人何在?”陸儉向堂上喊了一聲。
他這一喊,讓包括張運在內的數人都皺起眉頭。
“我說你小子有眼無珠,堂上坐著的,不正是知縣大人麽?”梁正臣一指張運,怒聲對陸儉道。
“哦,原來這位就是知縣大人啊,草民還以為咱們睢寧縣隻有縣尉,而沒有知縣呢。”
陸儉看了一眼張運,語帶諷刺,故意拉長聲音說道。
這話出口,張運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放肆!黃口小兒,怎敢如此說話!?”
陸儉公然對知縣不恭,惹得公堂上眾多人惱怒,此刻說話的,是知縣大人的師爺,一個六旬老叟。
“草民怎敢如此說話?那得問這位縣尉大人才知道。”陸儉笑吟吟的將目光投向梁正臣。
梁正臣眉頭大皺,緊緊盯著陸儉,他在揣測這小子的意圖。
“草民上堂之後,從頭到尾就隻聽知縣大人說了兩句話,其餘的便都是這位縣尉大人在說。
若草民沒記錯的話,根據我大宋官製,平決獄訟乃是知縣大人的職責,而縣尉大人的職責,隻是緝拿盜賊,抓捕案犯罷了。
可是如今,縣尉大人插手到這訴訟的事兒中來不說,還屢屢搶話知縣大人。
公堂之上,隻聞縣尉之聲,難聽知縣一語,草民實在不知,咱們這雎寧縣,到底是知縣說了算,還是縣尉說了算,所以才鬥膽這麽說。”
陸儉一臉懵懂的看著公堂上的眾人,一席話說得字正腔圓,明明白白。
但也許就是因為說得太明白,搞得公堂上很多人的臉色都有些尷尬,張運默不作聲,但微微皺著眉頭。
梁正臣神色有幾分惱怒,不過卻未發作,他偷偷的打量著不遠處的張運,心中不知道在思量什麽。
先前怒斥陸儉的那個師爺舔了舔幹巴巴的嘴唇,看看知縣又看看縣尉,心中有些莫名的緊張。
在他的印象中,縣尉大人與知縣大人同堂審案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縣尉搶話知縣也不稀奇,不過今天,縣尉大人搶話的次數似乎有些多了。
陸儉話音落下後,公堂上許久沒有聲音響起,落針可聞。
看著這一切,陸儉麵色很寧靜,他表現出來的神情甚至可以說輕鬆。
但實際上,誰也想不到,此刻他的內心早已慌得一批,正撲通撲通的亂跳。
他還是戴罪之身呢,如此赤果果的諷刺縣衙內的官員,能不慌麽?
在正常人眼中,這是傻子才幹的事兒。
他不傻,但他還是這麽幹了,並不是因為他犯傻,而是因為,他沒辦法。
雖然不知道這個縣尉大人為什麽針對自己,但陸儉覺得,如果任由他說下去,自己多半就定罪了,以他這性質,一旦定罪,就是個死。
他才穿越過來一天不到,他不想死啊。
他不是個笨蛋,通過剛才的觀察,他發現這個公堂有些古怪,那就是縣尉竟然越俎代庖,在知縣的公堂上屢屢發言,風頭比知縣還盛。
上一世的陸儉還是看過幾本曆史書的,知道這個現象很不合理。
他大搖大擺的把這個問題說出來,其實沒別的想法,就是希望這公堂能合理一點,知縣和縣尉各司其職,縣尉能少說幾句話,而知縣能拿點威嚴出來。
為啥?
因為縣尉在針對他啊!
自己的處境本來就處於劣勢,現在還被審訊自己的人針對,那不是更劣勢了麽?
陸儉不求審案的人能幫他做主,立馬還他清白,他隻求這個人不針對他就行了,能一視同仁最好。
因為隻有被公平對待,他的一些想法才有可能達成。
毫無疑問,縣尉是指望不上的,所以他隻能指望知縣,好在這本來就是知縣的職責。
所以他毫不避諱的把這件事兒點破。
雖然他有可能因為這件事得罪兩人而直接被判刑,但橫豎都是死,何不博一把呢?
這年頭當官的都要麵子,他把話說得這麽明白,難道知縣還能無動於衷?
他不相信。
如果這樣知縣都無動於衷的話,那陸儉隻能認為是自己該死了。
“知縣大人一心為民,每天因為處理大量的公務而身心俱疲,作為下官,在審訊案件中主動對案犯提問,為知縣大人分憂,這很奇怪麽?”
完了!
心中咯噔一聲。
等了這麽長時間,沒想到先說話的還是梁正臣,這意味著什麽,陸儉很清楚,他現在隻感覺內心哇涼哇涼的。
難道我真的該死了?
我穿越過來隻是個意外?
陸儉在心中提出質疑,梁正臣的話就像一根尖刺,“呲”的一下,把他這個脹著氣的皮球紮穿了。
泄氣之後,陸儉的身子慢慢癱軟下去。
“砰!”
“肅靜!”
梁正臣話音剛落,陸儉正悲從中來,突然聽到驚堂木一響,緊隨其後的是張運的聲音,他立時直起身子,眨眼的功夫便像打了雞血一樣容光煥發!
終於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