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之中,對於風輕陌的去而複返,許昌似乎是早有預料,因此絲毫也不覺意外。反而,嘴角掛著一絲同情的笑意:“若我沒有猜錯,太子是尋求答案來的麽?”
風輕陌凝視著許昌:“今天發生的這一切,是你們早有預謀?”
許昌也不隱瞞,說道:“血海深仇若不能報,活在這世上也是一種煎熬。如今能用自己的死換來兩國矛盾加劇,對丹姝而言,也算死得其所。”
“你們真變態!”齊雨忍不住說道,“為了報仇真的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嗎?不惜把東洛和東夷兩國的百姓都牽進戰火之中嗎?”
許昌臉色冷了冷:“你不是她,又如何能懂她全家同時死於非命之痛?”
這……齊雨噎住,“可……兩個國家的百姓是無辜的吧?報仇也要找準對象來下手吧?”
許昌冷漠地閉上雙眼,“別人的生死,與我何幹?沒有人顧惜我,我又何必顧惜別人!”
“冷血!”齊雨憤怒。
許昌已經不說話了,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風輕陌問他:“你們是如何把消息傳出城去的?”
許昌道:“我們自有我們的法子。太子打聽,我也不會說的。康城就做好準備,等著東夷的反撲吧!”
“這不可能!”齊雨說道,“東夷已經退兵了,怎麽可能還打過來?赫連晟對丹姝的感情,可沒有你想像的那麽深!”
許昌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笑了。
“這你就錯了,我的女兒。你還是要學會透過表象看本質啊!赫連晟對丹姝的感情,絕不輸於赫連鏡對灼華公主的感情。”
“你說什麽?”
齊雨一愣,隨即冷笑一聲:“又不是你隨便怎麽說,我們都會去相信的。”
許昌也不急於辯駁,隻是反問:“知道當年是誰陪著赫連鏡去的嵇城朝賀的麽?”
齊雨沒有答話,心裏卻打了個結。難道,當年是赫連晟陪著赫連鏡去的?
許昌說道:“當年的東夷,派出了三皇子赫連城,與四皇子赫連鏡一同前往嵇城朝賀,赫連城與赫連鏡兩兄弟,一文一武,一個負責與東洛的朝廷溝通,以謙卑之態,協調兩國關係;另一個負責展示東夷的實力,令東洛不能對東夷小覷。赫連城文才橫溢,但因為麵對的是東洛的朝廷,因而沒能吸引灼華公主的注意,反而是負責展現自己實力的赫連鏡,吸引了灼華公主的目光。你在東夷軍中,想必也聽到了赫連鏡對赫連城的揶揄,的確,那時赫連城對灼華公主也頗為有意。但你不知,這兩兄弟之外,尚還有一個人物,隱藏在兩位皇子的光華之下,但卻也嶄露了頭角的。”
“就是赫連晟?”
“當初兩位皇子進京,東夷皇帝自然出派出了身手了得的皇軍禁衛陪同前往。赫連晟身手了得,皇帝頗為器重,因此赫連晟是作為當時的禁軍統領陪同兩位皇子往嵇城朝賀去的。”
“而丹姝作為灼華公主的劍侍,她的身手也不錯,所以,引起了赫連晟的注意?”
許昌看了齊雨一眼:“果然聰明,一猜即中。”
齊雨皺了皺眉頭,望向風輕陌。老頭說的都是真的嗎?
風輕陌沒有言語。因為,當年的事情,他不在現場,一切都隻是聽君子璧說過罷了。而君子璧的注意力又都在灼華公主的身上,並沒有過多留意丹姝,所以,就算丹姝跟赫連晟真有什麽互動,可能也被他忽略了。
齊雨看了許昌一眼:“這麽老的人了,編起愛情故事來還一套一套的,不簡單啊!”
許昌笑了笑:“丹姝是我故友的血脈,也如同我的女兒一般,她的事情,我自然清楚,何來編故事一說。”
“可丹姝明明是喜歡君子璧的!”
“向灼華公主授藝的那位劍師?”
“是啊!”
“這也不假。丹姝的確曾對這位劍師存過幾分情意。隻是,複仇事大,她不能耽擱於兒女情長。在嵇城複仇無望之後,她便離開了皇宮。當時灼華公主已嫁西夏,丹姝原指望接近赫連鏡,能挑起赫連鏡對東洛的恨意,引東夷發兵攻伐東洛。可惜,當時的東夷實力尚弱,赫連鏡沒有草率起兵。赫連鏡清楚赫連晟對丹姝的情意,因此替作兩人請旨,讓丹姝與赫連晟成了親。但赫連晟也是個明白人,他深知丹姝來到東夷的目的,也認為丹姝並未將他放在心上,因此耿耿於懷,對丹姝的態度便極其惡劣。這叫作愛之深、恨之切,懂嗎?”
齊雨懂了!
想來許昌說的也不是假話,她東夷軍中也聽到、見到了赫連晟對丹姝的態度,以此判斷,多半真是許昌說的這麽回事。
哎,想不到,這東夷皇室跟東洛皇室之間的感情糾葛還真是彎彎繞繞、牽扯不清啊!
她聳聳肩:“所以,你的意思,東夷大軍是一定會去而複返、重新攻打東洛咯?”
許昌滿有把握地道:“必然的。赫連晟雖怨怪丹姝對他無情,但若得知丹姝無故死在康城,他必不會放過康城,定會卷土重來。”
齊雨不信:“可東夷大軍還是赫連鏡作主吧?赫連鏡不讓他來,他敢違抗命令?”
許昌又笑了。那笑容,真是意味深長、耐人尋味:“赫連鏡怕是已經不在東夷軍中啊!”
齊雨立即警覺起來:“你什麽意思?”
許昌卻又岔開了話題:“赫連鏡一向勇武激進,因此才深得東夷皇帝的喜歡。如今他突然無辜撤軍,必會觸犯龍顏,招致大禍。這一次,東夷大軍便由不得他來作主了。”
“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齊雨不肯放過,“剛才你說他可能已經不在東夷軍中了,這是什麽意思?”
許昌笑則不語,不予作答。
風輕陌是蹙眉望著許昌:“你知道灼華公主的事?”
齊雨一愣,再度望向許昌:“你知道灼華公主失蹤的事?難道,你在康城還有內線?”
許昌淡淡地道:“灼華公主忍受了三年的相思之苦,如今帶著麟兒前來勸降,赫連鏡念了舊情,答應退兵,灼華公主自然會心緒難平,回想起前塵往事也是難免之事。一旦有人在耳邊說些什麽,激起她尋找情郎私奔的勇氣,一切,也就順理成章了!”
“你竟然安排了人手在灼華公主身邊?”齊雨驚愕,“是誰?”
“你跟著太子前來,想必不光是為了打聽丹姝的事吧?”許昌臉上的笑意更是意味不明了,“是不是還想打聽,你心上所牽掛的人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齊雨淩亂了!
許老頭他這是什麽意思!
他知道她是想來問楚逸暄的下落,難不成,他的意思是說,他安排在灼華公主身邊的人,是楚逸暄?
“這不可能!”齊雨冷笑,“我不是聽風就是雨的傻瓜!”
許昌卻笑了笑:“然而,你卻還是猜中了答案。”
“你騙人的!”齊雨疾呼。
許昌望向風輕陌,笑了笑,又垂下眼眸。
風輕陌在一旁始終緊鎖著眉頭,一言不發。他緩緩扳過齊雨的肩,“好了,先回去吧。”
齊雨恨恨地跺腳,“老頭,別耍什麽離間計,誰的智商都不是負數!”
許昌道:“實情我也說了,信與不信,還不都隨你們麽。——太子,小心身邊最親近的人!”
風輕陌沉著臉:“太子師有這心情,還是好好地擔心一下自己的命運吧!”
許昌哈哈大笑:“太子有權,也可以將我就地正法,不必押回嵇城了!”
齊雨恨恨地道:“想得倒美!大理監的酷刑不讓你一一嚐遍,能對得起你做過的那麽多壞事嗎?”
許昌望著齊雨:“果然不是自己的親骨肉,心才會這麽狠。不管怎麽樣,我還是奉勸你一句,不死在自己父親的手上,就會死在自己丈夫的手上。這就是柔止的命,就算你不是她,也是逃不過的。”
齊雨冷笑:“我等著看你算得準不準呢!”
許昌似笑非笑地眯上了眼,沒有再說話。
將齊雨帶出牢獄,風輕陌仍然一言未發。
齊雨望望他:“你相信老頭的話嗎?”
風輕陌凝視著她:“關於哪一部分?”
“當然是關於楚逸暄的那部分。”齊雨說。
關於丹姝的那一部分,對她來說壓根就不重要好嗎。
而關於她不是許柔止的那一部分,她壓根就沒覺得也是其中的一部分。風輕陌早就知道她是齊雨、而不是許柔止的事實了,不是嗎。
風輕陌目光深邃,默默地看著齊雨:“我知道你不信。”
“那當然!而且你也不應該相信,不是嗎?”齊雨叫屈道,“你跟楚逸暄的相處也不少,你對他應該也很了解吧?”
望著一聲不吭的風輕陌,齊雨的理直氣壯慢慢地消失了一半,語氣也沒那麽肯定了,“那個,他起先可能的確是想要跟楚逸昭爭皇位的,可……可後來他不是慢慢地改變了嗎?他後來已經沒那麽在乎皇位了,你應該也看得出來……”
呃,或許,風輕陌並沒有看出來。
畢竟,風輕陌跟楚逸暄的相處其實也不多。
甚至就連她跟楚逸暄的相處也不夠多呢!她敢堅定不移地說他已經放棄了爭皇位的念頭麽?來康城的時候他還說要借這次機會自救呢,要讓康城的百姓發揮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功效……
這,算是他放下爭儲的表現,還是他意圖陷得更深的表現?
風輕陌麵容沉靜,凝望著齊雨:“那你覺得,他真的值得你信賴麽?”
“我信他!”猶豫了一下,齊雨斬釘截鐵。
她雖不敢說楚逸暄是否放下了爭儲的野心,但她相信,他絕不會像許昌這樣累極無辜。此後的事情還不敢說,但從已經發生過的一切來說,鬥倒楚逸昭與楚逸昀,楚逸暄也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並未見他傷害過哪一個無辜。他能拿出自己的用度暗中接濟百姓,也能照顧玉兒和小田這些弱小,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像許昌說的那樣用心險惡呢?
他是她已經認定的人,不管怎麽樣,她一定不會放棄,她一定要找到他,和他共同麵對這一切!若他犯錯,大不了她幫他改;若他是被冤枉的,那她就替他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