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下午領畢業證的時候我見到了路宇。令我詫異的是這樣的正式場合他還穿著拖鞋。我們從輔導員手中接過紅皮的畢業證和綠皮的學位證,瘋子笑稱這是“結婚證”和“離婚證”。我卻笑不出來了,因為我看到我畢業證和學位證上沒戴眼鏡的照片非常難看。“胖窮醜”的本質暴露無疑,而且這兩個本本,不——三個——因為我是雙學位,將伴隨我走過餘生,真是太可怕了。


  領完畢業證和學位證,大頭感歎地說:“這下才一切都結束了呢。也許有些人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了,剛才領證的時候就是最後一麵……”我打斷了她的話:“什麽啊,說得像死了人似的。班長說以後我們會組織同學聚會的,要是想見麵還是會見到的。”大頭歎了一口氣,說:“但願如此吧。”


  我看看表,已經是四點多了。我對大頭說:“咱們幾個該出去吃‘散夥飯’了吧?”大頭這才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哎呀,我把這回事忘了。剛才張小不和我說,輔導員要請班委吃飯,我和她都要去,所以……今晚咱們宿舍不能一起吃飯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很是意外,原來我們連宿舍的“小團圓”都失去了。我隻好對大頭說:“好吧,你們去吧,早點回來。”


  我給瘋子打電話,瘋子沒接,一會兒她回短信說和老鄉出去吃飯了。孫秀秀被公司領導打電話叫走了,說是有些檔案還沒處理好。於是我又剩下一個人了,我應該和誰共進這“最後的晚餐”呢?我第一個想到了林沛東,但我沒抱太大希望,因為我猜他們幾個哥們兒肯定要“暢飲”一晚的。果然,林沛東回短信說他要和徐振龍他們一起去喝酒,我的猜想被證實了。


  難道在C大的最後一晚我要在宿舍獨自度過嗎?我真的不想這樣。“我可以邀請路宇出來一起吃飯”,這個想法瞬時間出現在我的腦海裏。但路宇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和我聯係了,他現在能響應我的邀請嗎?我編輯好了短信,卻遲遲沒發出去。


  我在原地走來走去,一直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給路宇發短信。過了很長時間,我才狠狠心對自己說:“算了,豁出去了,不就是一條短信嗎……”於是,我按下了“發送”鍵。


  讓我沒想到的是,路宇這次竟然回了短信。但是他在信息中說:“還是讓大頭請客吧。”


  我回複道:“輔導員請大頭他們幾個班委吃飯,她不能和我們一起去吧。”


  路宇說:“那好吧,我們五點半在學校門口見。”


  我又問了一句:“你想吃什麽?”


  路宇隻回了一個字:“肉。”


  看到路宇的短信,我笑了。我以為我們的關係又回到以前的狀態了,心裏充滿了喜悅。能在畢業的前一天挽回路宇這個朋友,也算是對離別的一種安慰吧……


  路宇如約來到了校門口,看到我的時候,他笑了。這讓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路宇對我露出微笑了。也許是為了表示對我的尊重吧,路宇竟然沒有穿他那雙標誌性的拖鞋。我為此故意揶揄他,他卻笑而不語。


  我們一邊走,一邊聊。我突然發現路宇和我說話的語氣和風格都改變了不少,雖然我們說的還是生活中雞毛蒜皮的小事,但路宇沒有了對我尖酸的挑剔和嘲笑,也沒有了不正經的帶色幽默,相反他變得溫和起來了。我對於這樣的變化有些不適應,也許是因為我太久沒和路宇聯係的緣故吧。


  我對路宇說:“你9月份要參加司法考試?”


  路宇笑著回答:“不,我明年再考。”


  “你明天回家?”


  “嗯,你呢?”


  “我也是。你的錄取通知書到了嗎?我們S大還要過幾天再寄。”


  “我已經收到了,我同學還問你有沒有考上……”


  ……


  我故意帶路宇去了一家離學校有點遠的飯店,目的就是為了和他多聊一會兒。我總是試圖在談話中找出些關於路宇這麽長時間不理我的真正原因,但路宇似乎一直在回避這個問題。他談得仍然是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而上菜之後,我們就不怎麽說話了,因為桌上的美味已經讓我們這兩個吃貨掉進了食物的陷阱。


  為了表示對路宇的關心,我主動幫他舀湯。這時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因為和林沛東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是他主動幫我夾菜和舀湯。但我卻不奢望路宇會為我這樣做,不知為什麽,我覺得自己虧欠路宇太多太多了,這種愧疚不是一碗湯就能消除的。


  路宇也沒有對我的行為評論什麽,他仍然談論著與我們之間矛盾無關的話題。我忍不住插了一句:“你為什麽沒給我寫同學錄?”


  路宇輕描淡寫地說:“我沒拿到。”


  我懷疑地說:“不是吧,我的同學錄是和大頭的那頁一起給你的,為什麽她收到了,而我沒有……”


  路宇仍然無辜地說:“我真沒看見。”


  我感到這樣問下去也不會得到令我信服的答案,隻好姑且認為路宇真的沒有拿到我給他的那頁同學錄。但是真相如何,我卻永遠不會知道了。


  吃完飯,我們慢慢往學校的方向走。這時太陽已經快落山了,J城又將迎來一個美麗的夜晚。在這光明和黑暗的交接之時,也正是一個人的情感掙紮最激烈的時候。我想對路宇說說我內心對他的真實想法,但又不知道怎麽表達,而路宇又進入了沉默狀態。我突然想起了前年11月那個飄著大雪的下午,我們也是這樣一言不發地並肩在路上走著,走著。


  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路宇終於開口問我:“你什麽時候開學?”


  我說:“通知還沒有下,大約是9月7號吧。你呢。”


  他說:“我八月底就要去哈爾濱了。”


  說完這句話,我和路宇就揮手作別了,各回各的宿舍。他沿著大上坡往東北方向走,我沿著橋往西南方向走。我沒有回頭看路宇,因為即使回頭也看不到——那座高大的辦公樓會擋住我的視線。況且我們既然已經有了和好的跡象,我就不用擔心他會再離開我了。


  但我沒想到這是路宇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更沒想到這是我和路宇相見的最後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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