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剩下的日子就是無盡的煎熬。我仍然每天去上自習,仍然是去熟悉的一號教學樓。經過寒假裏的一番裝修,教學樓煥然一新,就連教室裏的設施也換了許多。走進屋裏,我幾乎認不出來了。新課桌、新椅子、新黑板……一切都是新的,牆也似乎從新粉刷過。教室裏幾乎沒有我熟悉的麵孔,但他們正在看的書和資料又是讓我感覺熟悉的——是啊,新的一輪考研大軍又在路上了。我們去年冬天留下的痕跡已漸漸消失,甚至淡出了這個學校的記憶。
我還是坐在以前習慣坐的那個座位上,但已經有了太多陌生的感覺。我打開書,卻一頁都不想看。我的思緒亂亂的,找不到終點和起點。
教室的窗戶都是打開的,一陣風吹進來,有點涼涼的。我抬起頭望望窗外,那棵樹已經重新煥發了青春,長出了繁茂的綠葉。是啊,現在是春天了。葉子從綠變黃,又從黃變綠,本沒什麽稀奇,但屬於我們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我還記得去年光棍節,那個黃葉飄落的午後,路宇來教室找我的情景。現在想來,簡直像夢一樣。
“喂,在想什麽呢?”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我轉過臉來一看,是大頭。“你怎麽也來上自習了?”我問。
“不上自習沒辦法啊,考研失敗了,公務員又那麽難考,我又不是富二代、官二代,不得自己給自己找條出路嘛。這不,我準備考選調生,這個還容易些。”大頭向我展示了一下她手中的選調生複習資料。“今天早上你出門之後孫秀秀、張小不、瘋子她們仨也走了,說是要去S大參加招聘會。”
考研、公務員、選調生、S大、招聘會……這些詞語就這麽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組合在一起了。我對大頭說:“加油啊,你好好複習,沒問題的。”
大頭問:“林沛東準備考公務員還是找工作?我感覺他挺閑的,聽徐振龍說他天天在宿舍打遊戲,好像一點都不為前程著急。”
我又想起前幾天晚上林沛東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心裏又難受起來。我隻好說:“我也不大清楚,寒假他說可能要去上海工作吧,他有個親戚在那裏有企業。”
大頭“嘖嘖”兩聲,然後羨慕地說:“有錢人啊。我以前就說嘛,林沛東是個富二代,你要是真和他好了就不用愁了……路宇嘛,他雖說家裏也很有錢,但他太摳門了,又小心眼,現在想到那包蠶豆我還來氣呢,哼!”
我無奈地笑了笑:“我真沒考慮到林沛東家庭怎麽樣,隻要我能和他在一起,和他是不是富二代有什麽關係呢?可是我現在一點希望都沒有,連自己的出路都不知道在哪裏……”
大頭說:“你又胡思亂想了不是?考研不是還有希望嘛,我說你這人就還真適合搞學術,社會太複雜,你吃不開!”
聽到這話我突然想到,我應該主動給W分校招生辦打電話問問調劑情況的。於是我和大頭說了一下,就出去打電話了。
電話倒是很快就打通了,但招生辦的老師說了半天隻表達了一個字的意思:“等”。我發短信問朱顏她那邊有沒有消息,她說也沒接到通知。希望又一次落空了……
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我幾乎沒看幾頁書,全把時間浪費在胡思亂想上了。中午我去小吃街買飯,感覺自己的步子就像個機器人,別別扭扭的。
我看到路宇在買涼菜,他也看到了我,露出兩顆虎牙。他主動和我說話:“今晚去不去華聯?幫我買包洗衣粉唄……”
我想到他想和韓霜調劑到一塊去的事,所以沒好氣地說:“你現在倒是有學上了,我還沒著落呢,要去你自己去!”
路宇還是笑著說:“那還是一塊去吧?今晚六點在北門集合……”
我想了想,雖然沒什麽東西可買,但的確也不想學習,就當是去散心了。所以我答應了他。
傍晚我和路宇一起去了超市,我們已經不像第一次去的時候那麽沉默了,而是一路上都在鬥嘴。路宇雖然說話聲音不清楚,但他的邏輯真讓人無處反駁。快走到超市的時候,路宇突然說:“前年冬天咱們走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你打了我一拳,你還記得嗎?”
我不以為然地說:“那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誰還記得,我早忘了。”其實我在說謊,像我這種記憶力強的人,怎麽會忘記呢?
路宇詭異地笑著說:“你忘了,我可沒忘。我說過我要還回來的。”聽到這句話我突然很害怕,感覺不大對勁。
到了超市買東西,路宇和我仍然像往常一樣為了牙刷、洗衣粉之類品牌性價比的問題爭論不休,但我最後還是甘拜下風。快結帳的時候他突然說:“喂,快到你生日了,說吧,想要什麽禮物?”
我想起了去年路宇送我的那個“琴棋書畫不會,洗衣做飯嫌累”的鼠標墊,我可不想再收到令人無語的東西。於是我說:“我要三國殺卡牌或植物大戰僵屍模型或項鏈。”
路宇把我的選擇一個一個否定了:“三國殺你上網玩就行了;植物大戰僵屍模型沒什麽實用價值;項鏈不能隨便亂送。”
我說:“那你想送我什麽就送我什麽好了。”
走出超市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路燈開始發出暗黃色的光輝。我和路宇鬥嘴已經鬥煩了,想必他也是。所以我們又恢複了沉默狀態,他提著袋子在前麵走,我低著頭一邊走一邊踢著一塊小石頭跟在路宇身後。
走了一會兒,我感到肚子餓了,就問路宇:“我們去哪裏吃晚飯?”
路宇停下來,回頭對我說:“我們去吃肉。”
說是吃肉,實際上是吃幹拌麵,隻不過裏麵有點肉丁而已。令我驚訝的是今晚麵裏的肉丁特別多,大概是因為店裏就我和路宇兩位顧客了吧。路宇低著頭一邊用筷子拌著麵條一邊對我說:“剩下麵不要緊,要把肉全吃了啊。”
我說了句:“嗯。”然後我又想起什麽似的說了一句:“聽說你一開始想和韓霜調劑到一所學校,你是不是真喜歡她啊?”
路宇抬起頭來,嚴肅地反問我:“你聽誰說我喜歡她的?是不是你宿舍的人?”
我有點心虛:“不是別人說的,是我自己看出來的……不然你為什麽考研的時候幫她占座,現在又要和她調劑一所學校呢……”
路宇的臉一下子黑了。他把筷子一摔,生氣地說:“分明就是有別人造謠,我最煩別人編造這些亂七八糟的謠言!我和你再說一次,以後不要在我麵前說這些根本沒有的事!”
我再也不敢說話了,路宇也沒有再理我。
回到宿舍後我收到路宇的一條短信:“傳播謠言的女生不會有人喜歡,你如果不想和我形同陌路的話以後就不要再說這些事情!”
我回了好幾條道歉的短信,路宇的怒火似乎才平息一些。我真沒想到他會生這麽大的氣,還要和我“形同陌路”,這麽嚴重的詞虧他說得出來!
我當時覺得,路宇肯定是喜歡韓霜的,隻是他不敢承認而已。其實我也不想承認,因為我覺得韓霜沒有一點想和路宇交往的意思,實際上,她和每個男生都嘻嘻哈哈的,難道說她都喜歡他們?我雖然覺得韓霜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也不大喜歡她的一些做法,但我感覺她選擇男朋友的標準還是挺高的。也許我對她也有誤解,可是……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如此糾結,雖然表麵上,我的想法是“路宇你就去追求韓霜吧,快畢業了要抓緊機會啊”,但我的內心深處,卻是強烈的反對情緒。
自從和路宇也產生小摩擦之後,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孤獨了。宿舍的同學們天天都在為工作而奔波,根本沒時間和我交流。我不想找工作,寧願再考一年研究生。因為看著她們每天晚上回來時疲憊的麵容,我就感覺到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是多麽不容易啊!
瘋子一向打扮很“學生氣”的,但是她似乎在一夜之間走向了“成熟”路線:她把披散著的頭發盤成了職業女性的發髻,還買了小西服、白襯衣、高跟鞋。從來沒穿過高跟鞋的她現在卻要整天踩著一雙10厘米的高跟鞋跑來跑去,每天晚上她回到宿舍後都抱怨腳痛。我讓她趕緊脫下鞋子,原來她的腳後跟已經被磨出血了。
瘋子一邊貼創可貼一邊歎氣:“我算是明白了,現在我們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找不到好工作。大企業不要我們,小企業的待遇又實在讓人受不了。唉……”
我不禁問她:“瘋子,你有沒有想過再考一年研?你學習這麽刻苦,一定沒問題的。”
沒想到瘋子堅決地回答:“不,我不想考了。其實我考研也是為了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再說考研太遭罪了,我真的不想再來一次……可能以後工作穩定下來,我還會讀在職研究生吧。”
孫秀秀在一邊插話說:“對啊,我現在的想法就是早點找個好工作,早點賺錢。藝飛你年紀還小,再多上幾年學也沒問題。我就不一樣了,老了……”
張小不白了她一眼:“你好意思在我麵前說‘老’這個字?姐可是87年5月的,比你大半年多呢,我都沒抱怨,你抱怨什麽?”
孫秀秀、張小不開始爭論起來,弄得大頭做選調生題目做不下去了:“好了,你們別吵了!現在這個時候,有誰心情是好的?大家都在為自己發愁呢,與其整天嘮叨,不如想想自己下一步該怎麽辦!”
我們大家都不說話了。是啊,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