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氣越來越悶熱了。J城的夏天,永遠是那麽難熬。即使在這個陰天的黃昏時刻,太陽也躲在灰色厚重的雲層後麵,巧妙地掌控著自己的能量,操縱著J城人民的汗水。圖書館的自習室裏,電風扇煩躁地在頭頂上轉著,然而它並不能給人們帶來清涼,增添的隻是煩躁。對我來說,這種煩躁更加劇烈。因為林沛東被這高溫所擊倒——中暑了。


  過幾天就要期末考試了,他這個樣子怎麽能行呢?給他的短信也一直沒有回複,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狀況。我實在坐不下去了,抓起剛剛還在背誦的複習要點,快步走出圖書館,不安地在門口的台階上走來走去,偶爾才瞟上一眼手中的那幾張紙。


  路宇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出來了,穿著黑色T裇、大褲衩和夾腳拖鞋,似乎很悠閑的樣子。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我麵前,露出兩顆虎牙對我說:“把你的複習資料借我複印一下唄。”如果我沒弄錯,他這是兩個月來第一次和我說話。我現在心思完全不在複習資料上,就遞給了路宇。他拿到資料轉身就走,我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叫住他:“喂,你到哪裏去啊?圖書館大廳裏不就有複印店嗎?”


  路宇說:“圖書館的複印費貴,一張一毛五,一食堂門口的打印店一張一毛。”


  我不屑地說:“不就五分錢嗎,一食堂那麽遠。”


  路宇十分認真地回答我:“你不會算賬,兩個五分不就是一毛嗎?同樣是三毛錢,一食堂那邊可以複印三張……”


  我一下子被這“兩個五分就是一毛”的理論逗樂了,正好林沛東這時也回了短信,說他現在好多了。我心情大好,於是想玩一會兒手機再進圖書館學習。我打開了好久不用的飛信,看看都有誰在線。當我往下翻頁的時候,我看到了路宇的個性簽名是:“四年後,世界杯重新開幕,你我卻形同陌路,昔日的約定煙消雲散”。


  路宇是個足球迷,而現在也正是南非世界杯熱播的時候。可是這個“你”又是誰呢?“昔日的約定”為什麽又“煙消雲散”了呢?雖然我得不到答案,但我證實了自己曾經的那個假設:路宇心裏是深深埋藏著一段感情的。也許那是他的初戀,也許他被傷得很深,也許……


  我不願意去想,因為這和我無關,並且想得太多,我心裏會很不舒服,卻不知道為什麽。


  手機響了,路宇發來飛信:“第二階梯教室門口賣的‘皇中皇’大餅肉餡真少。”


  吃貨!


  從複印那件事開始,我和路宇的關係似乎又恢複了正常。大頭和路宇也因為有考法碩的共同目標而走到一起來了,因此我們三個儼然組成了“三人幫”。路宇也變得“開朗”一些了,然而我和大頭發現路宇其實很擅長詭辯,經常說得我們啞口無言。


  暑假我們班考研的同學幾乎都沒有回家,林沛東卻是個例外。我擔心他在家裏不能安心複習,但如果他留下,恐怕他又受不了J城的高溫。林沛東瀟灑地說:“沒事,我的學習自製力還是很強的。”我這才算放心了。


  路宇和我們一樣每天都去自習,但他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教室外閑逛。他興奮地告訴我和大頭他“看上”了一個08級會計學院的美女。而且他已經把她的名字、家鄉、生活習慣搞清楚了。他慫恿大頭去“跟蹤”那個女生以獲取更多的消息,自然被脾氣火爆的大頭罵了一頓。他又借我的人人網賬號去加那個女生好友,我卻答應了他,我自己也搞不懂自己這種古怪的心理。


  在我把賬號借給路宇的第二天,他沮喪地告訴我,那個女生根本不理睬他的好友申請,但她和我是老鄉,理論上應該通過申請的。


  我說,你人品不行。果然,我自己登陸賬號去加她,很快就通過了。


  那個被路宇稱作“然然”的女生真名叫“李小然”,從她的照片來看,她並不是很漂亮,但給人一種很清純可愛的感覺。我在她的人人主頁上看到了她的手機號和QQ號,於是告訴了路宇。但他說並不打算和她聯係。於是我很不耐煩地說:“那你讓我加她好友幹什麽?”


  路宇問:“她的信息有沒有顯示她有男朋友?”


  我又看了一下“然然”的主頁,無論是狀態還是日誌,都顯示她有男朋友,而且從高中就開始談了。我把這個消息告訴路宇,勸他“自重”,不要當男“小三”,路宇卻不以為然,說:“夫妻還有離婚的呢,我就不信他倆能不分手。”


  路宇怎麽能這樣想呢?我真沒想到他的心裏還有這麽黑暗的思想存在著。但我隻是說:“你喜歡就去追她唄,省得你整天嘮叨。”


  他不說話了,我又搞不明白他的想法了。


  J城的七月和八月是悶熱和雨水交替統治著的時代。我和大頭連續上了一個月的自習,感覺生活像一個失去了所有的水分的蘋果,隻剩下皺巴巴的皮了。於是大頭提議去離學校很遠的一所天主教堂附近去玩玩。


  說到那座天主教堂,我就覺得尷尬。陽曆09年的最後一晚,我和孫秀秀去了那裏逛街,是坐110路公交車去的,但要回來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到站牌了,隻好往回走了好幾站。記得那天晚上路宇還發飛信讓我早點回來,感動得我不輕。


  我實在沒有把握返回學校的時候能和大頭順利坐上公交車,但鑒於實在是太無聊了,所以就答應了她的請求。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頭就出發了。長時間的自習生活已經使我們變得懶散而邋遢,不管去哪裏都穿著洞洞拖鞋。110路車的路程十分漫長,一路上我們隻好看窗外的風景打發時間。我知道這路車有一個站點離S大很近,所以我發誓:如果我考上S大,再也不坐這路車了,這破車。


  下車的時候天氣突然陰下來了,但我和大頭沒有放在心上,思緒早飄到教堂裏了。這座天主教堂是我喜歡的哥特式建築,莊嚴、肅穆,透露著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但它的每一塊雕花磚石裏似乎又滲透了浪漫的因子,令人聯想到《巴黎聖母院》之類的故事。


  我和大頭“雄赳赳氣昂昂”地邁進了教堂大門,由於是周日,教堂裏坐滿了前來做禮拜的人,大多數是老年人,還有些是坐輪椅來的。我和大頭不禁為他們的虔誠之心而感歎。


  但整個儀式卻枯燥無聊,我們也聽不懂台上的那位到底說的是什麽意思,並且空氣中彌漫著汗臭,令人窒息。我和大頭實在難以忍受下去了,於是準備往外走。


  “站住!你們倆怎麽穿拖鞋進教堂?”一出門,我倆就遭到一個老大爺的嗬斥。


  “我……我們不知道這裏的規定,以後我們不會這樣了……”我和大頭一副“不知者無罪”的樣子。


  老大爺嚴肅地說:“這裏是教堂,是神聖的地方!以後進教堂一定要注意你們的穿著!”


  我和大頭連聲稱是,但離開教堂之後我們決定再也不來“做禮拜”了。


  忍耐了許久的雨水終於在中午爆發出它的憤怒了。我和大頭被逼無奈,隻好躲進一家肯德基避雨。坐在人來人往的餐廳裏,我一言不發,看著窗外的大雨,沉默。大頭實在不耐煩了,終於冒出了一句:“你就不能說句話嗎?”


  “啊?”我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我剛才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麽?林沛東?”大頭好奇地問。


  “不,路宇。”我無意識地說了一句。


  “你竟然在想路宇?那個神經病。他整天給我發飛信,扯一堆亂七八糟的事。你不會真喜歡他吧?很早之前我就想問你了。”


  “我不知道……”這是真心話,我真的不知道。


  “唉,我反正覺得他喜歡韓霜,你可得悠著點,別陷進去了。一個林沛東就已經把你弄成這樣了。”


  “韓霜”,這個名字我好久沒聽到過了,但聽到的時候心總會痛。我是真的在嫉妒她嗎?是嫉妒她比我學習好、比我漂亮,還是嫉妒路宇對她好?我反複問自己,但一直沒結果。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外麵雨小點了,咱們走吧。”


  走?往哪走?回學校?我仿佛變成了一個木頭人,被大頭拉著出了門。


  出乎我的意料,我們沒有找到110路的站牌。大頭一邊嘟囔著這破公交車一邊拉著我往回走尋找其他的公交。我真的又要回學校麵對枯燥的考研複習生活了嗎?突然有這麽一瞬間我很不想學習,隻想一直在路上走。可是命運由不得我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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