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桃葉紛飛
晉衡低頭笑了笑，眉梢揚起一股難言的微妙意味，過了會兒這才說道：“有些事你不懂，以後有時間，再和你說。”
古裳也沒多問，隻是點了點頭，應道：“好。”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朦朦亮的時候，古裳果真拿著一個籠子就出去了，直接奔著深山裏去，當晉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是不見了人影，想著她昨天說的話，便該是知道她去了哪兒的，也就沒有太在意。
晉衡提了一個小水桶走了出來，想是給院子裏那幾盆花兒澆澆水，在這個春天即將來到的季節裏，該是所有的花兒都爭先恐後，迫不及待的要開放吧。
三百年的日子裏，一直都隻是他一個人這樣過去了，若說無聊，那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的，幾年前他去山裏邊打轉的時候，碰巧見著一處懸崖峭壁上長了一株看起來甚是奇異的花兒，樣子好看，靈氣倒也是充沛，他看著歡喜，便幹脆把那花弄了回來，種在了這花盆裏，幾年來也沒怎麽管過，不過雖是這樣，它也依舊是開花開的好好的。
今日他看著這滿院的桃花，忽得就想了起來，反正是閑得荒，便提了桶出來給它澆澆水。
晉衡俯身下去，一手拿起木勺，輕輕的在桶裏勺了半勺水，這將才抬起來，水還未落下，他忽然就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靈力傳來，晉衡直起了身子，卻是頓在了原地。
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踏地的聲音，每一步踩在這鬆軟的泥土上，都讓人聽得格外清晰，晉衡握著勺的手輕輕一顫，聽見身後聲音忽停，他慢慢的轉過了身來。
“你來幹什麽？”晉衡的聲音說出來，有一種冷到骨子裏的寒意。
麵前的人，麵色淡然卻是略顯憔悴，依舊是一身白衣，隻是少了那些肅殺之氣的他，讓人看不出叱詫戰場的戰神模樣，反倒更像是一介翩翩書生。
當年他一劍刺過，鮮血濺在他的眼前，滿地曼陀羅的朵朵盛開，種種仿佛昨日一般清晰，而他今日站在他的麵前，如此淡然。
兩人的目光就這麽對上，仿佛穿過了千百年的時光，讓那些曾經的記憶，再次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阿裳呢？”終於，許久之後，顧青袂的目光移開，透過窗戶往屋子裏看去，開口問道。
晉衡沒有說話，但從他淩厲的目光裏看得出他並不願意見到眼前的人，就在身上靈力閃現的時候，古裳手提著兩隻小山雞從院門口跑了進來，欣喜的喊道：“父君，你快來――”
古裳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忽然映入眼底的白色身影，她的腳步猛地頓住，話頭也隨之的被掐住了。
顧青袂聽見古裳的聲音，眸中閃過一絲驚喜，回過頭去，看見那張麵容，瞬間心就狠狠的抽了一下，嘴唇輕顫，一時竟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沒人知道在經曆了那樣的大喜大悲之後，她可以再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有何等的歡喜。
當初隕落殉世，確實是鐵板釘釘假不了的事，若不是他強撐住了，在臨玉子說出她死訊的那一刻，他的意識是差點崩潰的，在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如果毀滅了三界，可以換來她的重生，那他會義無反顧的去做。
當他把所有的悲傷埋在心底，積壓到了讓他差點爆發的程度，隻是，那隨之跳動著的微弱的心跳聲，讓他在滅世的絕望中看到了一點點的希望。
然後他便開始翻閱所有的上古資料，因為他一直堅信，就算是隕落，也一定可以找到讓她活過來的方法，為了這點，隻要還有一點希望，他就可以不擇手段的去做，哪怕為此耗盡一生，永無止境。
隻要她活過來。
後來，他無意中在八荒虛無中發現了古裳遊離著的神識，當下他便察覺了什麽，原來隕落隻是一個假象，隻要再凝聚回她的神識，說不定就有生還的希望。於是他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尋找著她更多的神識，開始一點一點的進行修補，這一點，是晉衡和古裳都不知道的，否則，古裳絕不會隻在這短短的三百年內就可以醒過來，甚至是說，她還可以醒來。
昨日，所有的神識忽然全部消失，當下顧青袂心裏就有了隱隱的猜測，於是他花了整整一天的功夫，靈力散遍了整個三界，才終於是找到了古裳的氣息所在。
古裳收了目光不去看他，垂眼往晉衡這邊走過來，自顧青袂身側而過，卻是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走到晉衡身前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開口低低的說道：“父君，我不想見到他。”
話音落下，她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屋子裏。
晉衡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一手猛地就朝顧青袂打出，他眼睜睜的看著卻竟是沒有躲避的意思，一道靈力就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身上，顧青袂捂著胸口咳了兩聲，硬是壓製住了要噴湧而出的氣血。
“怎麽？還想來贖罪了是嗎？”晉衡見他明明可以還手躲避卻什麽都不做，不屑的說了一句。
“我有話和阿裳說。”顧青袂的語氣雖是平穩，但也能聽出話語中的急切和無奈感。
他知道，不能因為晉衡已經醒來，就抹去他曾經刺過那一劍的事實。
他隻是.……隻是……不敢再放手了。
“她不想見你。”晉衡揮手，在他與顧青袂之間隔下了一道結界，同時也包圍住了這整個屋子，接著就反身走了進去，在踏進門的瞬間，他腳步頓下，聲音傳了出來，在院中連響了三遍不落：“當初你那一劍，我永遠都不會忘，今日若不是顧著不想讓阿裳剛醒來就見血，我決是不會放過你。”
古裳一言不發的在廚房裏忙活著，仿佛剛才的事不過就是一場虛幻而已，她弄好了那兩隻雞，又拿了一些蔬菜去洗，從門口走過的時候，眼角餘光瞄到顧青袂還在那院子裏站著，麵色蒼白，她也是沒有反應，絲毫未做停留的走了過去。
晉衡什麽都沒有問她。
古裳給他盛了一碗湯，兩人麵對著坐下，卻一直相對無言，在沉寂許久之後，古裳開口說道：“父君，我之前騙了你。”
“其實，顧青袂，才是元笙的父親。”古裳在再三的猶豫之下，終是鼓起勇氣說出了這件事。
晉衡抿了一口雞湯，聽了這句話麵色毫無變化，隻是說道：“我知道。”
“是臨玉子告訴我的。”晉衡看她疑惑的神情，便抬頭解釋道。
那日在肅山中，他壓製住了血靈之陣後，臨玉子向他坦白了所有的一切，從他啟動血靈之陣的理由，再到元笙的身世，種種此般，他都一一道來，隻是他知道這些後之後，並沒有別樣的想法。
因為他心裏所希望的，終究不過隻是古裳可以幸福。
不要再重複，他和落亭的悲劇。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古裳給自己也盛了一碗湯，靜靜的說道：“我和他，早已經是陌路人。”
其實在晉衡心裏，說要他放下心結，卻也是困難的，或許哪一天說，真的要他把女兒交到他顧青袂手裏，恐怕他做不到。
傍晚時分，外麵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古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心裏總是靜不下來，那點點雨絲仿佛滴在她心裏一般，聽著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古裳還是掀開了被子，下床隨意披了一件衣服，輕輕的走出房間，站在門口抬頭往院子裏看去。
雨嘩嘩的下的很大了，院子裏的那些桃樹被這風雨打擊的掉了好些的花瓣，紛紛揚揚的還在繼續的飄落，古裳的眼神在院子裏搜尋著，竟是連雨水打在了身上都不自知。
雨水濺下，幾乎打濕了她整個衣角，忽然自黑夜裏響起一個沉沉的聲音：“回去睡吧。”
古裳在這聲音中回過神來，卻還是不見有半分動作，她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全部濕透的衣裙，忽得就又看著前麵，低低的抽泣了起來。
身後的腳步聲響起，停在了古裳身側，伸手出來，寬大的衣袖擋在古裳的身前，正好擋住了外麵飄進來的雨滴，古裳低著頭，抽泣著連帶著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我的女兒，不應該動不動就流淚。”晉衡的話傳在古裳的耳朵裏，與這動蕩的雨水混在一起，竟是一時讓她的意識有些模糊，古裳伸手抹了一把眼淚，轉身一把抱住了晉衡：“父君。”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或許是在劫後重生之後，心裏多了一份異樣的感覺，總覺得有些東西若是抓不住，那便會是永遠的遺憾，而她卻明明也知道，自己不該這樣。
“你記住，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晉衡退後一步，連帶著把古裳也拉回了屋子裏，說出這句話來，語氣卻是不甚好的。
既然明知道沒有希望，何必再藕斷絲連。
可是古裳就像止不住一樣，嘩嘩的一直流個不停了，晉衡也沒有再說話了，他知道她心裏難受，那要發泄，便就這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