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鬧事下
安分地坐在病床上,阮知荷瞪著眼睛看醫生下巴上的青色胡茬,隻在醫生用酒精給她在額頭上的傷口消毒的時候,忍不住“嘶——”一聲。
楚涵和黑子被“請”去警局,穿製服的帥氣大叔淡漠地同他們說要了解事情的所有經過。其實從警察叔叔的表情裏能夠看出來,他們很不耐煩,並且對他們來說,這場鬧劇就是幾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問題小孩兒,玩了一個腦殘的遊戲,然後十分腦殘地打了一架,自以為非常社會。
邵江洲從外麵推門進來。阮知荷的眼珠全部轉向同一邊,她看著他,記憶不算完整,隻知道剛剛帶他們突出重圍的人是邵江洲。那些人彎腰弓背,喊他小邵哥。
“邵江洲……”話溜到嘴邊。
醫生挪開身子,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單純地通知一會兒額頭上的傷口需要縫針。原本擋在他身後的門就被看到,夏莉倚在能見到的走廊上,頭仰著看天花板,嘴裏百無聊賴地吐著口香糖。
她怎麽會在這裏?
你為什麽會和她在一起?
在ktv,那些人在背後議論,原來小邵哥有女朋友。她們所謂的女朋友,說的是夏莉,還是我?
心裏千回百轉,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是一本時常無解的《十萬個為什麽》。可她隻是衝著邵江洲仰起頭,讓自己的傷口完全暴露在他的眼裏,淚花浮動,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邵江洲,你幫我吹吹。”她的演技那樣拙略,分明是想要人哄她。但就是這一份因為笨拙泄露的不真誠,讓邵江洲惻隱,他敗下陣來,溫柔地對著她的額頭哈氣:“沒有什麽想要問的嗎?”
“沒有。”我是那樣相信你。阮知荷與邵江洲對視,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漾著一汪無比純淨的水。
她最擅長的就是欺騙,騙人騙己,至於真相,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
如果真相意味著失去的話。阮知荷心想。
“今天是夏莉的生日。”
關我屁事?又關你屁事?她環住邵江洲的腰身,將臉埋進他的懷裏,語氣裏沒有絲毫不滿:“嗯,那你一會兒還要跟著她一起回去嗎?”
“我們還沒有散,她是陪我出來的。”
阮知荷保持著姿勢沉默晌久,直到醫生進來提醒她要開始縫針。她依依不舍地鬆開手,有些疲憊:“邵江洲,趁我沒有改變主意,你走吧。”
她臉上的笑有些虛弱,勝在真誠。邵江洲一言不發走到門邊,被她叫住。於是回過頭,阮知荷坐在病床上,兩條腿懸在空中,幅度很小地來回擺動。她微微弓著背,手輕輕抓著床柩。醫生遮擋去她的半張臉,但從她一邊嘴角上揚的弧度能分辨出她依然在笑。
“邵江洲。”她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悵然若失,“你真是一個特別不合格的男朋友。”
邵江洲依然麵無表情,阮知荷覺得自己突然有點憎惡這張臉。她沒注意到邵江洲因為隱忍攥成拳頭的手,隻知道邵江洲再聽完她的話之後,仍舊利落地轉身離開。
阮知荷伸手揉了揉眼睛,聲音裏有幾分飄忽的哽咽:“醫生,你能不能輕點兒。”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沒有注意到頭頂的人隔著眼睛玻璃向他頭來隱晦的一瞥,輕輕歎息:“已經幫你擦了麻藥。”
華燈初上。
阮知荷走在街上,手裏拎著一袋藥。她踩著自己的影子在盲道上走,影子也不聽話,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又跑到身後。
如果有一天放手能像今天這樣輕易……
她在他身後跌跌撞撞地跟了那麽多年,其中辛味自己再清楚不過,如果能放下對邵江洲近乎著魔的偏執……阮知荷看著一路上自己拉長又搓扁的影子,心想,大概對誰來說都是皆大歡喜。
她突然站住,把袋口綁好,然後像投籃那樣把那一袋藥投進了垃圾桶——很多人分手的時候瀟灑無比,可是緊接著,他們會一邊後悔,一邊懷念;一邊唾罵著自己,一邊詛咒著前任,活得有如一條癩皮狗。
最好的前任,就應該像死了一樣。
這句話一定刪減了許多本該可以破鏡重圓的戲碼。阮知荷把手機拿出來看,屏幕上亮著光,自己與邵江洲依偎在一起,笑容滿足,像一個二百五。她惡狠狠地對著手機說:“哼,我才不會分手呢,死也不分手!”
思來想去,阮知荷最後決定到阮旭家借宿一晚。借宿,這已然是一個十分疏離、客氣並且有禮貌的詞,然而不湊巧,她沒有料到自己會正好撞見阮旭和後媽吵架。
阮旭與後媽的爭吵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三個人在門外麵麵相覷。阮知荷有些窘迫,該說什麽呢?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要不你們繼續?其實我什麽也沒有聽見看見?
阮知荷剛剛張開嘴,後媽徑自走進了屋,看似順手地甩上了門。
她看著阮旭,一字一句聽得清晰,阮旭對她說:“小荷,你今天回家去。”
靈魂像是經曆一場車禍,有片刻輕飄,然後重重撞落在地,四個車輪碾過去……也好,至少連疼痛都來不及仔細體會。
她笑著點頭,溫馴地同阮旭道別,以退為進,博取同情上了癮:“好的,再見。您要早點睡,夜裏不要把空調開得太低。”
毫不留戀地轉身下了台階,阮知荷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讓他們內疚又有什麽意義呢?一個沒有為她留下,一個沒有留下她。
她走出幾步,突然又回頭。別墅二樓的窗玻璃上印著一張稚嫩的臉,他應該很用力,所以臉貼在玻璃上被擠壓得變了形。阮知荷衝著他揮了揮手:“雷雷再見。”
男孩兒沒有聽見,嘴裏吐出口水泡泡沾在玻璃上,分明是在乞求:“姐姐別走。”
阮知荷蹲在街邊抽著煙,有大人經過,大概沒有想過顧忌,對她指指點點。她記得楚涵後來不肯再在路邊抽煙,按她的道理——汽車尾氣都夠你喝一壺,沒必要再浪費煙。
奶奶打來電話,盡管她掩飾得很好,但阮知荷還是聽出了她聲音裏的緊張與擔憂:“你在哪,怎麽還不回家?”
“我今天不回去了,我睡阮……我爸家。”
掛斷電話,她苦笑著把煙掐滅,錢都買了藥,讓她怎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