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分離

  章舟,這段時間你去了哪裏?

  怎麽,你也會想我嗎?

  會啊,偶爾會,章舟,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偶爾,偶爾想起也很夠了。


  阮知荷拿了英語試卷去辦公室問問題。別的班的班主任麵前站在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生在不經意間將女生藏到身後。她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女生微微低著的頭就偷偷看過來,眼裏水光瀲灩,透著幾分委屈。


  那班主任恨鐵不成鋼,諷刺道:“趙明,怎麽,我罵她你舍不得?”


  男生毫不猶豫,聲音輕得像羽毛,緩緩降落在當場每個人的心頭,帶著幾分瘙癢:“嗯。”


  阮知荷走出辦公室,走廊裏有溫熱的風飄蕩而過。陽光所經過的地方,沒有人影。她將試卷卷在手心,往班級的方向漸漸奪過去。每經過的班級都門窗緊閉,透過窗戶看,幾乎所有人都趴在桌子上睡覺,闔著眼睛,嘴巴緊閉,眼下有青色,分明是一張張年輕疲憊的臉。


  下午的時候,有家長在走廊裏鬧。尖銳的辱罵聲吵得人頭疼。忽然,隨著手甩到臉上的聲音,世界寂靜。阮知荷抬眼看去,是早上在辦公室裏見到的那個女生。她沒有哭鬧,隻是緩緩蹲下身子去撿起散落到地上的每一本書。


  年少的喜歡總會有無數的艱難險阻。


  阮知荷心頭歎息,看一眼黑板上的個位數字,覺得那班主任十分多管閑事。


  “如果沒有記住,再過兩個月,你就要生日了。”章舟從睡夢中醒來,眼睛眯著看阮知荷額角掉落下來的頭發,沒頭沒腦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於是阮知荷停下手裏的筆看向他:“怎麽了?”


  “你想要什麽禮物?”


  相對於章舟的興致勃勃,阮知荷的態度顯得有幾分興致闌珊:“哪有這麽早就替自己想好生日禮物的。”


  中考。


  中考那天,章舟是剃著光頭走進考場的。他的頭型很好看,圓圓的,被太陽照得發亮。這是阮知荷的生日願望。


  你就和我說說,我好提前準備。


  突然玩心四起,阮知荷示意章舟把耳朵湊到自己跟前:


  我想看你剃光頭。


  為什麽?

  見過你平頭的樣子,也見過你頭發長到遮住眼睛的樣子,就是沒見過你剃光頭的樣子,所以想看看。反正,你老是忘記剪頭發。


  阮知荷與他相對,看著章舟圓滾滾的腦袋,噗哧笑出來。她沒好氣地罵他:“癡貨!”


  “什麽?”


  “章舟,一定要考好啊。”


  考試到最後一場,邵江洲與楚涵他們一起在考場外等阮知荷。鈴聲響起,阮知荷將東西收好走出教室,她擁擠在人群裏,被人推著往下走。就像是一個人死去又活過來,所有的壓抑都在這一天畫上句號。


  阮知荷有些無所適從,直到聽見楚涵叫自己的聲音,視線才終於有了焦點。


  “怎麽樣?”楚涵跑到阮知荷麵前抱住她,黑子在她們的身後,假裝吃醋地想要扒開楚涵的手:“媳婦我也要抱抱。”


  阮知荷看向邵江洲,心頭一暖:“十拿九穩。”


  身後有人叫自己,聲音由遠及近,帶著幾分鄭重:“阮知荷。”


  於是阮知荷轉過身,一眾人一起看向他。黑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青天白日哪裏來的月亮?”


  楚涵也跟著揶揄:“章舟,中考讓你這麽有壓力嗎?”


  章舟跑到麵前,對著他們笑笑,不置可否。然後他看著阮知荷:“阮知荷,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兩個人走到一旁的樹蔭下。章舟先是認真端詳了阮知荷好半晌,他有些不自在,撓了撓自己的光頭:“阮知荷,我要出國了,我覺得米字旗和我們的五星紅旗比起來,還是我們的五角星好看。”


  那一天,章媽媽在醫院給自己化了一個十分好看的妝。她拿著鏡子仔細為自己描眉。給自己選顏色最亮的眼影。整套妝下來,她花了一個多小時,她的眼睛一直紅紅的,仿佛隨時都會有水從裏頭滲出來。章媽媽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咧嘴微笑,然後又裝模作樣地嚇唬:“你可不許哭,小心花了我的妝!”


  章爸爸很快來接她,西裝革履,皮鞋擦得錚亮。他臉上的胡子終於剃掉,又變回了原來那個很幹淨的男人。


  章媽媽走到他跟前:“我原本是想打扮成十七八歲的樣子的,可是你看,人不不服老都不行,照鏡子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眼角多了那麽多魚尾紋。”


  章爸爸就俯下身看,手指搓摩過章媽媽的眼角:“咦,在哪裏,我怎麽看不到?你今年不是十八歲嗎,哪裏用得著打扮成十七八歲?”


  這個男人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把她逗笑,章媽媽有片刻走神,造化弄人,為什麽他偏偏要用這些花言巧語去哄別的人?

  之後,兩個人手挽著手逛街、吃飯、看電影。身後有年輕的孩子們議論:“某某某,我們以後也一定要像他們那樣好,好不好?”


  “好。”


  二人都聽見了,十指相扣的力度又用力幾分。章媽媽說:“我要吃冰淇淋。”


  章媽媽說:“我要那隻米妮的熱氣球。”


  章媽媽說:“這對戴在頭上的兔耳朵好不好看?”


  然後章媽媽說:“結婚證帶了嗎?”


  “嗯。”


  “那我們去離婚吧。”


  他們手牽手走進民政局,工作人員甚至以為他們因為興奮排錯了隊,善意提醒:“那邊才是結婚的。”


  “我們是來離婚的。”


  少不了勸慰:“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


  這樣淺顯易懂的道理怎麽可能不明白,隻是,他們都要放彼此一條生路。章爸爸淨身出戶,他說,這樣他多少能夠安心一些。


  “他忘了,我媽早就因為他十年如一日的寵愛變成了近乎生活不能自理的‘廢物’,不會做家務,不會洗頭,襪子鞋子原本都是他幫她穿的……他這一走,我媽會有多難過。”章舟的表情終於不再似以往那麽冰涼,眼裏浮現著迷茫與無助。


  他回過神來,鄭重其事:“阮知荷,答應我,照顧好你自己。”


  阮知荷點頭。


  章舟接著說:“如果,如果他欺負你,盡管告訴我,我飛回來幫你揍他。”


  “你又打不過他。”阮知荷覺得自己鼻子被堵住了,連說話都帶鼻音。


  章舟十分傲嬌:“打不過也要打!”


  最後,章舟欲言又止,沉默了一會兒,他催著阮知荷走:“我怕你看著我的背影會哭鼻子,我最怕看到女生哭了。”


  他看著阮知荷的背影,覺得自己的胸膛被人挖開一個大洞。在這六月的天裏,其實,他真的真的很想對阮知荷說,嘿,狐狸,你欠我的那條圍巾,現在也該給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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