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玩脫了
陰暗逼仄的巷子裏,瓢潑大雨倒在三個黑影上,空氣裏竟有雨水衝刷不去的血腥味。
邵江洲一把揪住陌生男人的衣領,手上使勁,將他摁在牆上,拳頭緊跟而至。男人本就掛了彩的臉,因著這一下,更是沒了樣子。不等他再一次掄起攥緊的拳頭,身後傳來聲音:“邵江洲,如果你再打他,我定讓你再也見不到我!”
拳頭還是揮了出去,擦過男人的臉,狠狠砸在他後麵的白牆上。那男人就像被人拆壞了零件的玩具,順著牆跌坐在地上。男人有氣無力地說:“我要告你!”
“滾!”
終於,男人連滾帶爬地逃走。巷子又恢複最早前的死寂,大雨的黑暗裏,兩道高低不一的身影隻能依稀看見彼此眼睛裏的晶亮。邵江洲暗想,這是第幾個被他打跑的,董小姐的男人?
“這些男人怎麽配得上你?”他有些惱火,大聲吼麵前的人,自己腳下的步子卻不穩起來,下一刻眼前一黑,便朝著麵前那道嬌瘦的身影倒了下去。
董小姐忙伸手去接,抱住一片滾燙,竟是這麽容易發燒嗎?她無奈歎了口氣:“不過是魚水之歡,哪裏用得著計較般不般配?”懷裏的人該是聽見了,身子微微顫了顫。
等楚涵在醫院的病房裏找到沉睡的邵江洲時,董小姐早不見了身影。楚涵躡手躡腳地走進去,邵江洲淋濕的衣服被搭在一旁的櫃子上,滴滴答答往下落著水。
邵江洲一般不生病的,這一生病,自然病來如山倒,哪怕一個小小的感冒發燒,也能為難他大半個月了。
寂靜裏,突然響起邵江洲沙啞的夢囈:“董……”含含糊糊的,夾雜在窗外的雨聲裏。
楚涵在一旁的空床上坐下,她看昏暗的床頭燈下,邵江洲因為覆上了光,變得柔和的臉。這樣的邵江洲,大概隻有在他生病和睡覺的時候才能見得到。
她和邵江洲一同長大,身邊的人評價邵江洲,就像評價她一樣——幸福,有個有錢的爹,生在終點線上的人……大家一致認為,像他們這樣的人是沒資格有煩惱的。
但其實,邵江洲挺可憐的。邵江洲的爸爸媽媽都是很嚴格的人,能想象嗎,在大家還背著乘法口訣昏昏欲睡的時候,邵江洲已經掌握奧數了。邵江洲的爸爸說,江洲啊,你要成為一個很出色的人。邵江洲的媽媽說,江洲,你必須要有出息,不要讓我們失望。
楚涵記起,12歲那年冬天,外麵下著鵝毛大雪,年幼的邵江洲脊背筆直地跪在院子裏,一直跪到大雪把膝蓋埋掉。在之前,邵江洲家的大狼狗陪在他身邊,後來耐不住冷,還是選擇丟了義氣,兀自逃了。那一次,邵江洲差點兒死掉。
後來,楚涵聽說,這樣冷漠的懲罰隻因為邵江洲奧數競賽沒得省裏的一等獎。當時她看著邵江洲永遠沒什麽表情的那張孩子氣的臉,微微心疼:出色,有出息,為什麽就是不能讓邵江洲做自己呢?
初一的時候,邵江洲爸爸在外麵養的小三大著肚子跑到家裏來耀武揚威,沒有意料中他媽媽的撒潑打滾,邵江洲的媽媽甚至沒給那女人一分錢,隻平靜地說:打掉吧。
那小三和那小三肚子裏的孩子後來是怎麽處理的,沒人知道。邵江洲替他媽媽不值,從此和父親生了間隙,卻發現母親之所以不鬧,不過是早和父親商議好了,在不破壞家庭的前提下,各玩各的。
邵江洲的十三歲,青春期如期而至。他不再是學習機器,抽煙、喝酒、打架、紋身、泡妞一樣不落。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邵江洲身邊總帶著不同的女孩兒,他對她們花盡心思,最後眼睛眨也不眨地將她們一腳踢開。
唯一不變的,他還是如小時候一般,總是麵無表情著一張臉,好像對什麽都漠不關心,好看的眼睛結著冰霜……
楚涵回過了神,記憶裏還都是他們小時候的樣子,怎麽一眨眼都長大了?
她走過去重新替邵江洲攏了攏被子,臭小子,董小姐這一次,你玩脫了吧?嗯,當了人渣無數回,也該吃一次苦頭了……
黑子打電話來:“江洲怎麽樣了?”
“死不了”三個字恰在嘴邊,隻聽黑子那邊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臥槽,剛剛他媽是誰捅了老子的菊花?”
Excuse me……要這麽刺激?
……
放假後的一星期,楚涵給阮知荷打了一個電話。
阮知荷還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房間很大,彌漫著濃重的煙味,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生女生們一齊擠在不同的遊戲機前,打得火熱。有人輸,有人贏;贏的人歡呼雀躍,輸的人操著滿嘴髒話,罵爹罵娘罵所有和他輸了遊戲沒有半點關係的東西。
遊戲廳的入口有幾台娃娃機,爆炸頭的女生衣著暴露,她對身旁的男生撒嬌:“哥哥,人家要那隻熊。”她的手伸出去,胳膊上數個用不鏽鋼做的手環撞在一起,發出叮叮當當清脆的聲響。被叫哥哥的男生顯然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的手裏拿著一把兌來的硬幣,臉上掛著促狹的笑:“好,等著哥哥給你抓來。”
那時候的男生可真是容易滿足,女生喊一聲“哥哥”,就能哄得他們找不著北。不像現在,男生們都哄自己的女朋友叫“爸爸”。
阮知荷上了電梯去了二樓的棋牌室。
包間裏,除了楚涵、黑子、邵江洲,還有另一個女生。阮知荷走到與邵江洲相對的那一邊坐下,看女生緊緊依偎著他的姿勢,不用猜就知道又是邵江洲帶來的女伴。
“我不會打麻將。”阮知荷如實說。奶奶倒是很喜歡打麻將,在村上的小賣鋪裏,大人們打麻將,小孩們就買幾塊泡泡糖擠在麻將桌的角落裏看著,看得多了,也就無師自通了。阮知荷本來也看的,可是後來她不再願意進小賣鋪。小賣鋪的老板是個禿頂,還頂著老大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村上的小孩兒都喜歡他——他會在他們買泡泡糖的時候,故意多給他們一個;會在他們踮著腳也看不見麻將桌的時候,一把將他們抱起,比其他大人還要高。阮知荷也被他抱過,當時她不懂,為什麽老板要把他冰涼的手伸進自己的衣服裏,那觸感就像身上爬著一條蛇;但是潛意識裏她覺得這件事情是不好的。她誰也沒說,如今想起,總歸是惡心。
楚涵安撫她:“沒事,待會我教你,就隨便玩玩。”
幾圈下來,邵江洲一直胡牌。楚涵突然推翻自己的牌,將酸奶蓋子舔幹淨:“江洲,我們分手吧。”
邵江洲無所謂地點了點頭,還順便問楚涵借了一支煙。
是黑子,伸出拳直直地砸在邵江洲的臉上。他罵:“邵江洲,你丫王八蛋!”
無名女生尖叫,她跳開的時候,胸前兩顆滾圓動作太大,崩掉了胸前的襯衣扣子。
楚涵從雙肩包裏拿出兩個菠蘿包,分一個給阮知荷。
兩人看著有些失控的場麵,一齊咬下第一口。楚涵說:“我就特別不理解,明知道自己胸大,為什麽還要穿襯衫出來。”
阮知荷默默地低頭看看自己胸前的一雙姐妹,這種時候還是小A懂事呀。她靠近楚涵:“不用去拉架嗎?我覺得你現在特開心。”
楚涵將菠蘿包塞滿嘴,每說一句話,就噴出一些麵包屑:“有這麽明顯?等我把麵包吃完,長這麽大這還是第一次有男生為我打架呢……說真的,我覺得這些年過得,特別對不起我的美。”
等到黑子和邵江洲臉上都掛了彩,楚涵拉住了黑子。黑子肯定是氣狠了,古銅色的臉愣是漲得黑紅黑紅的。
楚涵嬉皮笑臉地問他:“黑子,你這麽生氣幹嘛?”
“他,他,我……”黑子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理所然來,露著半個胸膛坐在地上和楚涵大眼瞪小眼。
邵江洲擦了擦嘴角的血,他扶著椅背站起來,眼裏的促狹隻有楚涵懂:“楚涵,這一次算你欠我的。”
楚涵依然隻盯著黑子笑,好像臉上開出一朵花來,她頭也不回:“好。”
邵江洲一把拽過阮知荷走出去,那手上的溫度,暖的恰到好處,卻讓阮知荷覺得像是要把自己的靈魂燙出個洞來。
“你是不是落了什麽?”她踩著邵江洲的影子,跟在邵江洲身後一路沿著街走。
“什麽?”邵江洲回頭見阮知荷與自己隔得遠了,又一把將她拖到自己麵前,“別想溜,待會買了藥你幫我塗。”
阮知荷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平心而論她其實特喜歡這樣孩子氣的邵江洲:“大波妹,你把你的大波妹落在棋牌室裏了。”
邵江洲的眉心突突跳了跳,阮知荷有不好的預感,就聽見他說:“我拉錯人了。”
……
阮知荷不知道那天她和邵江洲離開之後,楚涵與黑子之間發生了什麽。隻是,打那天以後,楚涵開始追著黑子跑,黑子卻在一個晚上兜裏揣著幾百塊錢,連夜坐火車逃了。
邵江洲說楚涵喜歡的人一直都是黑子,為了成為黑子的女朋友,她騙黑子喜歡自己。結果稀裏糊塗倒真的當了“邵江洲的女朋友”和黑子稱兄道弟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