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由再逢伊麵
我比所有人都要更早地認識阮知荷。我媽媽和阮知荷的媽媽是閨蜜,她們一起長大,一起結婚,一起懷上了我和阮知荷。
所以,在我媽們那一輩,就注定了我和阮知荷的相識。不負眾望,我是男孩兒,阮知荷是女孩兒,我媽在懷我那會兒各種可勁兒地折騰,終於叫我趕在阮知荷前一個月落地。
我感激我媽,有驚無險,感激她身體素質好,沒把我給蹦躂掉咯。
打小兒,所有我認識的人都叫我要保護好阮知荷,用他們的話,阮知荷是我命中注定的媳婦,弄丟了她,我這輩子都要打光棍。
什麽是光棍我也不懂,阮知荷的媽媽就給我解釋,我叔就是光棍——地自己拖掃,衣服自己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
我覺得那我就算娶了阮知荷,我也和我叔沒什麽兩樣。別說是阮知荷的媽媽,就是我媽,也不舍得阮知荷給我掃地、洗衣服啊。
可是,我什麽也沒爭辯。十年如一日地對阮知荷好,給她買泡泡糖,省了早餐錢存著給她買洋娃娃,為她打架,也為她和別的女生拌嘴。
阮知荷問我,張淮北,你幹嘛對我那樣好?
我嬉皮笑臉,你打娘胎裏就是我媳婦了,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阮知荷狠掐我的腰,哼一聲掉頭就走,張淮北,你要再亂說話,就爛嘴巴!
那時候還小,對於媳婦的概念,就像我對於光棍的理解,都並不深刻。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阮知荷,但是有一點,隻要阮知荷在我身邊,不管我做錯了什麽,我媽都不會打我。
10歲那年,阮知荷的媽媽死於工廠的意外爆炸。
沒有了媽媽的阮知荷,不再愛吃泡泡糖,也不再喜歡洋娃娃。她不會哭泣,也沒有笑容,長發遮住臉。
阮知荷說,張淮北,你說這活著有什麽勁呢?
我戚戚,一陣抓耳撓腮也回答不上她的問題。這個問題,超綱了。
阮知荷11歲,阮知荷的爸爸當上了車間主任,還給阮知荷娶了一個年輕的後媽。據說後媽是阮知荷爸爸頂頭上司的女兒,多虧了這後媽,阮知荷的爸爸才成了車間主任。
天被烏雲拖拽得很低,風一陣接著一陣地吹,我剛出門,就被沙子迷了眼。
阮知荷嗤笑一聲,低低地罵我蠢。卻又傾過身來,踮著腳幫我吹眼睛。
她的手依然同記憶裏一樣,又小又暖,還很柔軟。
我們去了小區外的那條鐵軌邊。聽說一個月前,我們小區的一個初中生戴著耳機穿過這條鐵軌,結果被呼嘯而來的運煤火車卷出去好遠,連具完整的屍體都拚不出。
我緊緊地跟在阮知荷身邊,兩個人順著鐵軌一直走。風有時候吹狠了,掀起阮知荷的裙裾,使得她的底褲依稀可見。
其實,我挺緊張的。我怕阮知荷會想不開,正在計劃趁我不注意撞上迎麵而來的火車。我更怕……她回頭拽著我一起被火車卷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小區被我們落在身後,隻剩下小小的一團陰影。
阮知荷突然回頭抱住我,我爸要把我送去鄉下奶奶那裏了,張淮北,你記得要想我。
我覺得自己胸前熱乎乎的,心中總覺得不舒坦。我哄了她十多年,就為了叫她不掉眼淚。阮知荷的爸爸和後媽輕而易舉就破壞了我十年如一日的堅持。
我說,阮知荷,你別走。你走了,我回頭考倒數,我媽準要揍我。阮知荷,我娶你。
最後,阮知荷還是被送走了。任由我在地上撒潑打滾,我媽也沒讓我娶了阮知荷。
阮知荷被送走的那天,我在昏暗的樓道裏獨自坐了很久。我想,我是不是要打光棍了,就和我叔那樣。我又想,阮知荷不愛穿花裙子了,總是一身黑,真醜!下次見她,我一定送她一條白裙子,上麵繡滿花。
那一年,我和阮知荷1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