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沉重往事
我比關小河高半個頭，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的所有表情。洪皓這麽說的時候，她一直用那種很深邃的目光望著洪皓，企圖從他不耐煩的神情和看似紈絝的表麵看出哪怕一點點的愛或疼惜。
她和我一樣，表麵開朗陽光，實際上內心都很孤獨，我們都很缺愛也很渴望愛情。但是現階段的洪皓，顯然是用下半生思考的生物。關小河明白，自己在他身上投入愛情，注定是要落空的。所以，她的眼神裏還有另一種東西，就是絕望。因為這種絕望，她在拚命掙脫他的控製擺脫自己內心對他的幻想，可是洪皓顯然並不懂得。
關小河看著氣急敗壞的洪皓，很無奈地笑了笑，然後拉著他的手說：“洪皓，我沒有義務陪你，我不是你的誰誰，請你以後不要這樣動不動對我發火，動不動把我當你的私人物品一樣隨意對待。我關小河的確陪你睡過，但並不代表，我陪你睡過以後就是你的，明白嗎？”
我當時就在旁邊，我覺得我不應該聽到他們之間的這些談話，可是可恥的好奇心卻讓我定住了腳步，我緊緊盯著洪皓的目光，看看會不會有明顯的變化。第一次見到洪皓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時而張狂時而陰冷的帥氣男生特別不可一世，身上總散發著一種“我的老爸是李剛”的年少輕狂之感，這樣的男人像一匹烈馬，馴服不了他的女人很容易被他從馬背上重重地摔下來踩在腳底下。他年輕，他優秀，他有足夠的資本可以驕傲。所以，他從不曾對關小河這樣的女生多看一眼，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她這樣的女生就該舔下臉來求著他和他好。
關小河從前在他麵前，就像脫光了的舒淇一樣沒有尊嚴任由他踐踏，而如今隨著時間和情感的積澱，關小河一定是感受到了洪皓漸漸靠近的心了，所以她才敢把自己脫光的衣服一件件小心翼翼地穿上，敢對洪皓適當的叫板，敢在適當的時候說出自己的心聲。她其實很懂男人的心，比我懂。她在洪皓身上進退自如拿捏準確，她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得到洪皓的心，從而讓洪皓將來能夠助她一臂之力。
我和她的出發點完全不一樣，我是一味地為感情隱忍付出，當然我也很幸運地得到了我愛的男人；她則是一味地為了生活去對一個人曲意逢迎，先讓自己姿態低到穀底，然後從塵埃中生出最美的花來。我們兩個的性格特別的相似，卻對生活有著截然不同的目的，但這並不影響我們的友情，也說不清誰對誰錯。
她從前應該從沒對洪皓說過這些話，她從前大概在洪皓麵前比所有的女孩兒都奔放都露骨，所以當她突然變得這麽理性又這麽感性之時，洪皓愣住了。她的這一番話，刷新了洪皓對她的印象，也顛覆了洪皓對她的認知，洪皓訕訕地說：“你不陪就算了，還說那麽一大堆幹嘛？算了，我也不勉強你了。其實，我……我還是挺想你的。”
關小河的眼睛動了一下，這大概是她最想聽到的吧。如果這世間的優秀男子每一個都是品性不同的千裏馬，那每一個女人應該都會渴望成為最優秀的馴馬師，用盡各種手段、展露各種風姿、賣弄各種才華來吸引並擄獲自己心儀的優質男人。就像我之於斯達，就想關小河之於洪皓。我們都愛了，但是我們的愛都是一種博弈。隻有一直在不斷較勁、不斷博弈的愛情，才有其足夠的生命力，生生不息綿綿不絕。
我始終站在一邊觀望著，麵無表情，心裏卻感慨萬千。關小河主動擁抱了他一下，然後輕輕地說：“過一段好嗎？我沒有說不陪你，我就是最近身體不舒服，心情也不怎麽好。過一段等我恢複了，我就主動送上門，行麽？”
她的語氣很輕柔，像是在哄一個孩子一般充滿著母愛的味道。洪皓愣愣地看著她有些出神，風起，她的頭發擋住了她啊臉，洪皓不由自主地伸手替她把頭發挽了起來。縱是如此，洪皓依然有些賭氣地說：“行，那我走了，再見！”
關小河開心地衝他笑了笑，她本來就長得比較可愛，笑起來更加像個孩子。洪皓有些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然後攔了輛車，和我們分別道了別，也坐車走了。
關小河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感歎了一聲：“媽啊，和這樣的貴公子相處真累。”
我挽上了她的手，我說：“當然累，不知道的以為你愛他愛得要死。隻有我才知道，你他媽是狼子野心。”
她很痞氣地吹了聲口哨，她說：“從我第一次失戀開始，我就累絕不愛了。我應該生錯了性別，我感覺我應該是個男人才對。因為我發現，我的征服欲特別的強。越是優秀越是桀驁不馴的男人，我越想去征服他。你說我是不是有病？”
我誇張地笑了起來，我說：“的確有病，而且病得不輕。”
她佯裝生氣地扭了我一下，她說：“你不也是麽？假如斯達不優秀不帥氣不多金，你會愛他麽？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其拚盡全力愛一個什麽都不是的渣男，不如集中力量攻擊一個各方麵都優秀的型男。就算失敗了，好歹心裏比較有成就感。”
她這套謬論倒是讓我想起了網絡上前段時間很熱門的一段話，於是我念了出來：“曾經我認為找老公不能找帥的，因為怕他花心。而如今，經曆了一些事我發現找老公千萬不能找醜的，因為不僅花心，還醜！”
我們兩瞬間都笑噴了，我說：“這段話是不是也是你初戀失敗的總結啊？哈哈……”
她點了點頭說：“所以麽，所謂的感情都太虛，人還是實際一點好。”
我納悶地說：“你這麽現實，你媽媽知道麽？”
我本來是一句玩笑話，沒有想到卻一下戳中了她的軟肋。她悠悠地說：“我媽媽去世了……”
我瞬間覺得自己好殘忍，無意的一句話引得她如此感傷。她從來沒說過這件事，就算偶爾提起家事她也都是說的“我爸媽怎樣怎樣”，所以我錯誤地以為她父母健在。
我連忙道歉，她苦笑了一下，然後說：“沒事，我媽媽去世，都是我害的，嗬嗬。我一輩子都原諒不了我自己。”
我原來便覺得她看似開朗陽光的背後隱藏著無數的秘密，她太早熟了，她的心太沉重了……很多時候我都能感覺到她看似玩世不恭的表麵背後藏著的憂傷，越是看上去輕易就能複原的人，其實心底的傷痛就越難愈合。
我們冒著冷風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下，我小心翼翼地問道：“能和我說說麽？如果，你想傾訴的話。”
她抓住了我的手，指尖冰涼，不知道是天冷還是心冷。她說：“就高二那年，因為我早戀。”
她渾身顫抖，眼淚奔湧而出。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在這樣天人兩隔的沉重麵前，言語都顯得太過蒼白。
我拿出紙巾替她擦去眼淚，她猛吸了一下鼻子，她說：“沒……我沒事，我好得很。媽媽說了，她不會離開我，她會一直和我在一起，不管我犯了多大的錯，都是她的孩子。”
我點點頭，機械而笨拙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卻依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哽咽地說：“就……就因為我早戀，他們看著我不讓我出門，我早上偷偷地溜出門打算坐火車去找那個人渣，結果我媽媽一路騎著電動車追過來，因為四處張望著找我沒有留意，被一輛車給撞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的錯……我當時都不知道，我還滿心歡喜地去找他，我還把電話關了機讓家裏人找不到我，到他那裏的時候我的眼皮一直跳，我害怕極了，他根本不顧我的感受拚命要我，我說我擔心我想回家，他不讓我回家說讓我留下來陪他一起幫人洗頭，我漸漸覺得不對勁，我偶然聽到了他和朋友議論說要讓我接客什麽的，我才知道我受騙了，我偷偷給家裏打電話，當爸爸告訴我媽媽因為追我被撞傷躺醫院的時候，我真的想死的心都有！”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渾身都因為激動而抽動著，我把她攬在了懷裏，我說：“別回憶了，我們不說了，不說了，改天再說。別哭，你一哭我就也難受了。”
她渾身都在抖，她說：“對不起，我隻是心裏太難過了。炎顏，你是我第一個知道我這些秘密的人。我從來沒對誰說過，年前我回老家了，我每天都坐在媽媽的墳前陪著媽媽，給她講我發生的每一件事和認識的每一個人。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原諒我自己，為了那樣的一個人渣，我把自己的媽媽害死了，嗚嗚……”
她放聲大哭，路邊匆匆而過的行人紛紛側目，我不斷輕輕拍打著她的背，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我隻是覺得心裏特別的沉重。大年初一，聽這麽沉重的故事，我的心壓抑地喘不過氣來。
她哭了一會兒，又說：“媽媽本來可以不死的，如果我們家能有關係能有錢，就能給媽媽換更好的醫院找更好的醫生，媽媽不會被耽誤那麽久。我趕回去的時候，媽媽已經剩最後一口氣了，她摸著我的臉說了一句“妞妞，要聽話”，然後，她就這樣閉上了眼睛。爸爸說，媽媽似乎一直在等著我回來，見到了我回來，她才舍得安心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