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尹莊主
“公子,公子——”玉珠焦急地喊著麵色猙獰、滿頭大汗的祁元夜,以為他是魘著了,生怕他再犯了心疾。
“玉珠?”祁元夜眨了眨眼才適應了眼前的光亮,突然不知眼前是真是幻,難道隻是個夢嗎,可為何那樣真實。
“呀——公子,你手裏為何會有這個?”祁元夜順著玉珠的手指看到了靜躺在他手中的嫩枝,身形猛地一顫,原來不是夢。祁元夜愣愣地拿起還帶著水汽的桃木枝,突然掀被而起,倒是驚了正在喋喋不休的玉珠一跳。
“公子,你到底有沒有聽啊?”看著祁元夜木木的表情,玉珠就知道自己剛才一番聲情並茂的演說並未進到祁元夜耳中。果然——
“啊?”祁元夜正忙著係衣帶,可是越忙越出錯,怎麽也係不上去,不住發抖的手泄露了他內心的激動不平,“有什麽事稍後再說。”說完未在看玉珠一眼拔腿而出,那未係好的帶子在他胸前來回晃蕩,他卻毫不在意。
“……”玉珠從未見過這樣的慌亂的公子,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公子從來沒對她這樣忽視過,還有“翰兒”是誰?賭氣的哼了一聲,“我才不會告訴你院裏的老桃樹昨夜抽芽開花又落葉呢。”轉念一想,也許公子已經知道了,否則公子手中嫩綠的桃枝是從何處而來,她原本還想給他一個驚喜呢。說到此處玉珠也十分驚奇,這可是臨近寒冬臘月啊,桃樹居然開了花,隻可惜一夜便落了,她都無緣得以一見。玉珠終究是見識有限,隻知道桃花淩寒盛開不合時節,卻不知其中機要。而知曉厲害的祁元夜此刻卻無甚心思理這些事,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陰差陽錯。
祁元夜看著掛在門上的木牌出神,盼望著他能早些到來。若是玉珠在此的話,定會驚奇地發現這牌子和百味樓門前的旌旗,還有靜軒牌匾上的印鑒別無二致。甚至在整個鹹寧城都到處可見。
“汪汪——”祁元夜彎腰抱起了在他腳邊打轉的折耳,吃不到油水,土黃色的毛皮越發斑駁,兩隻前爪攀著祁元夜的手臂,翹起的尾巴一搖一晃,安靜的窩在他懷裏。
“今日我們加餐,給你最愛吃的排骨。”祁元夜摸著手下瘦可見骨的折耳,露出了今早的第一個笑意,惹得折耳汪汪了幾聲,在冬日的寒風裏朦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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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今日心情很好啊?”玉珠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打量著正在奮筆疾書的祁元夜,看到他自早上起就未曾落下的輕鬆笑意,忍不住咂舌,“公子果然反常啊。”
“玉珠,你去看看門外有沒有人來。”祁元夜擱下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日已西斜,可他要等的人還未來,祁元夜麵上淡然,內心卻是焦急萬分。
“啊?”玉珠結舌,眼中滿是疑問,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去後門看看可有人來。”祁元夜對上玉珠不解的眼神,頓時反應過來。透過半開的木窗,一眼就能看到落滿灰塵的正門緊閉,昨夜新開的桃樹越發蒼老了,落葉殘紅在樹下結了厚厚的一層寒霜,卻仍舊帶著豔麗之色。祁元夜無心多想,隻惦念著後門的那塊牌子,也不知道他手下的人可又將話傳到,低頭看著絹紙上密密麻麻的墨跡,忍不住歎了口氣。
“哦。”玉珠心下好奇,卻也不敢多問。麻利的收拾好飯盤,抬腳走了出去。
“翰兒很快就能回來了,折耳高不高興。”祁元夜收回目光,俯首摸著在他腳下打呼的折耳,剛啃完骨頭的小狗露出圓滾滾的白肚皮,眯著眼看著主人,眼中滿是信賴親昵。祁元夜還記得它小時候隻有那麽一丁點兒大,卻是個霸道性子,除了自己誰也不讓近身,呲著一口小白牙,弓起脊背,豎起尾巴,佯作凶狠的樣子。明明是一隻小狗兒,卻像貓兒一樣愛炸毛,愛撒嬌。
“汪——”折耳被摸的舒服,哼唧一聲,打了個滾兒,伸出爪子和祁元夜嬉戲打鬧。
“哎——”握住折耳不老實的白爪子,祁元夜又是一聲輕歎,自己也不知是為了什麽。包裹在綢布裏的桃枝仍舊帶著綠意,枝頭的嫩葉也未失了水分,祁元夜輕撫著枝上的紋理,待看到折斷的地方,像是突然想起些什麽,匆匆推門而出。
“果然如此。”將枝條嵌入老樹上新現的斷痕處,竟貼合的無一絲縫隙。不管是神魔鬼怪,但求能保佑翰兒平平安安,早日歸來。向來對鬼神遠而避之的祁元夜,第一次雙手合十,虔誠的祈求上天保佑。
一片一片的將綠葉桃花撿拾起來,褐色的凍土又露出了它本來的麵目,祁元夜珍重地將之放入白檀木盒。盒蓋上兩個攜手同坐的小孩相視而笑,清幽的木香掩蓋了帶著凜冽寒意的花香,嫋嫋如煙。經年的老樹在寒風中吱呀作響,幹枯開裂的樹皮淌出一道道凝固的樹淚,晶瑩欲滴。
“公子,起風了,快回吧。”玉珠頂著通紅的鼻尖,向著在桃樹下站了許久的祁元夜輕聲勸道。
“還是沒有人來?”祁元夜回過神來,看玉珠身後空無一人,呢喃了一句,不知是問是答。
“嗯——公子,你在等誰啊?”玉珠終究還是抵不住心中的好奇,將縈繞在嘴邊的話問了出來。
“一個故人。”祁元夜的話順著寒風吹進了玉珠的耳中。故人啊,她跟著公子這麽多年,從未見過有什麽故人,一時之間,心下更加好奇了,撓心抓肺的發癢癢,心想著定要見見公子的這位故人。
“天色晚了,快回去休息吧。”夕陽西墜,晚霞映紅了天空,也許明日會是一場大雪啊。
“哦。”祁元夜抱著木盒,一手攬著纖細脆嫩的桃枝,一步一步朝著房門走去,折耳搖著尾巴跟在他身後,玉珠癡癡地望著他離去的身影,亦是無語。
夜間風起,摟著桃枝輕睡的祁元夜打了個寒顫,一夢無痕,悵然若失。爐火奄奄一息,若明若暗的火光拉長了窗邊榻上的人影,原來沒有月光啊,怪不得屋裏這麽暗。聽著屋裏第二個人的呼吸聲,祁元夜手下的動作滯了滯,“你來了啊。”幾不可察的停頓了一瞬,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輕歎,“尹莊主。”
“公子還是像從前一樣,叫我子楓就好。”來人的呼吸在祁元夜吐出“尹莊主”三字時加重了一息,頃刻又恢複如常。
“到底不是從前了。”祁元夜仔細地將桃枝捋順,小心地用細膩光滑的綢布包起來,月光錦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的熒光,照著祁元夜臉上的神情似是感歎似是述說。
“沒有公子的栽培就沒有今日的子楓。”黑暗中,祁元夜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聽他又道,“世人皆知流雲山莊,卻不知道真正的流雲公子卻不是流雲山莊的莊主。”來人輕笑了一聲,“在公子麵前,子楓隻是子楓。”
“哦。”祁元夜虛應了一聲,似是未聽出他話中的深意。數年不見,尹子楓早已不是那個擋在他麵前沉默寡言的小廝了,他也不再是什麽公子。果然再怎麽深厚的感情都抵不過時光的衝刷。大浪淘沙,不外如是。隻是他最關心的卻是——“可有消息?”
祁元夜說得沒頭沒尾,尹子楓卻聽得十分清楚明白,隱在暗處的眸子閃過一縷幽光,“未有,子楓有負公子所托,還請公子責罰。”尹子楓搖首,落地起身,十七歲的少年高大健碩,倒襯得站在他對麵的祁元夜矮了兩頭不止。即便是跪地請罰,他的脊背也依舊挺得筆直,盯著祁元夜的目光毫不閃躲。
祁元夜不禁退後一步,明眸中浮出失望之色,半晌後又回歸寂然,“起吧。”
祁元夜繞過尹子楓,揭開爐蓋,通去死灰,加入生碳,像做了無數次般行雲流水。青煙竄起,嗆得祁元夜忍不住咳了幾聲,感到自背心處傳來的暖流,祁元夜解下剛披在他身上的貂裘,遞還給身後的人,“你實不必如此,我為你出謀劃策,你幫我找尋翰兒,本就是公平交易。更何況除了那幾卷竹簡,這麽些年我也沒出什麽力氣,說來還是我對子楓有所求,翰兒一事還要子楓多多費心,元夜定當感激不盡。”祁元夜放下鉸亮燭火的剪刀,轉身衝著尹子楓長揖到底。
“交易麽?”尹子楓上前扶起祁元夜,跳動的燭光下祁元夜的麵容既熟悉又陌生,手中的觸感卻還是像當年那樣麽好,隻是粗糙了許多。握著祁元夜掌心的薄繭,藏在心中多年的話幾欲脫口而出,“你究竟——”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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