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變故
街上摩肩接踵,祁元夜攥著祁元乾的手,一刻也不敢鬆開,尹子楓和寧誠貞一左一右守在兩人身旁。
“二哥哥,我們要去哪裏?”祁元乾目不轉睛的盯著兩旁的燈火魚龍,隻可惜二哥哥走得太快,他都沒看盡興,原來這就是花燈節,真好看。
“啊?”嘈雜的人聲中,祁元夜聽不清祁元乾的話,側身問道。
“二哥哥,我們要去哪裏?翰兒想看燈。”祁元乾拉著祁元夜的衣角,指著不遠處的各色花燈,趴在他耳邊鼓著腮幫子道。
祁元夜順著祁元乾手指的方向看去,滿目燈火、流光四溢,“二哥哥要先去前麵的鋪子裏取些東西,我們回來時再看。”側身摸了摸祁元乾冰涼的臉頰。
“好吧。”祁元乾眼巴巴的看著街邊的燈,不舍道。
祁元夜所說的鋪子就在街尾的巷子裏,掌櫃的去看熱鬧了,隻有一個看門的小哥,聽完祁元夜的來意,將一個鐵盒子遞給幾人,便關了鋪門,一溜煙的向鬧市跑去,幾息便沒了蹤影。
“這是什麽?”祁元乾好奇道。
“是二哥哥送給翰兒的生辰禮物。”火樹銀花是祁元夜從一卷記載煉丹製藥的古籍上學來的,火焰雖好看卻十分危險,製作保存都十分不易,一不當心就會起火爆炸,不過他已經和匠人商榷後改了配方,雖不能說萬無一失,卻也不會動輒爆炸,希望翰兒喜歡。
“真的嗎?是什麽?”祁元乾自是十分歡喜的,摸著祁元夜手中的盒子就要打開。
“回去再看。”祁元夜不顧祁元乾擠眉弄眼、撒嬌噘嘴,將盒子交給了尹子楓,抓著不情願的翰兒往回走。
“啪——”
“站住——”
剛出巷口,一位少年迎麵撞上來,搶了尹子楓懷裏的盒子拔腿就跑。尹子楓大聲喝止,抬起腿正要上前追趕,又回頭看向祁元夜,“二公子,這——”
一番變故,祁元夜已經傻了眼,祁元乾倒是急的厲害,委屈的眼淚刷的一下就出來了,“二哥哥,我的禮物,阿貞你快去追啊。”
祁元夜這才從“居然有人攔街搶劫”的刺激中醒過神來,在祁元乾的催促下叫尹子楓去追已然消失在巷口的少年。
“嗚嗚——翰兒的——嗝——盒子,二哥哥。”祁元乾抱著祁元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鼻涕眼淚在他胸前糊了一片,頃刻結成寒冰,祁元夜也不嫌棄,用指腹逝去祁元乾臉上的鹹濕,輕聲哄著,用大氅將弟弟遮的嚴嚴實實。眼睛卻不時朝巷口看去,尹子楓去了許久,即便是追不上人也該回來了。
東麵人潮湧動,街尾卻是燈火闌珊,隻有幾盞燈籠在寒風中瑟瑟搖晃,紅彤彤的清光將祁元夜幾人的身影拉的斜長,偶爾傳來夜貓子的叫聲,像是嬰兒在啼哭,分外滲人。
“阿貞,你去看看子楓,東西找不到——就算了。”祁元夜拍了拍聞言不太樂意的祁元乾,在他耳邊安撫幾句,抬頭叮囑道,“一定要盡快回來。我們在前麵賣燈籠的地方等你們。”
“是。”寧誠貞領命離去。
“二哥哥,盒子會找回來的是不是?”祁元乾抬起發紅的眼睛,抽咽著問。每年二哥哥送他的生辰禮物他都好好的收藏在自己的枕邊,連阿爹阿娘都不給看,更別說其他人了,他討厭那個搶走他盒子的人。
“會的,如果找不到,二哥哥重新做一份。”四周寂靜非常,遠處的人潮燈火好像隔世傳來,祁元夜拉著祁元乾向鬧市疾步走去,心裏一陣發慌,麵上卻還是擠出一絲安慰的笑。他有些後悔支走尹子楓和寧誠貞了,事已至此,隻要到了人流中就好,他默默祈禱著。如此一想,不禁又加快了腳步。
“那不一樣,翰兒隻要那一個。”祁元乾不知道哥哥心中的擔憂,仍念著未曾打開的禮物,他隻想要這一份,獨一無二的,隻屬於他的。
“好,就要那一個。我們快些去前麵,翰兒剛才不是說要看燈麽?”祁元乾仍舊愁眉不展,祁元夜卻已經顧及不上了。尹子楓他們必然是出事了,否則不會這麽久還未見蹤影,如今他們隻好先去找車夫,待到回府後再做打算。
“那翰兒要畫了龍和虎的花燈,要紅色的,到時候二哥哥你在上麵題字作畫,嗯,就畫翰兒還有二哥哥兩個人……”祁元乾信了祁元夜的話,絲毫沒有懷疑,難過了須臾又將心思放到了花燈上,十裏燈火,照的他的小臉紅撲撲的,剛哭過的眼睛氤氳著水汽,清澈透亮。
“好,都聽翰兒的。”祁元夜心神緊繃,根本未聽清楚祁元乾說了些什麽,胡亂的應了一聲。寒風肅肅,他的額頭卻布滿了細汗,手心也是一片泥濘,不過百餘丈的距離,卻讓他膽戰心驚。不該帶翰兒來的,他幾乎嗅到了危險靠近的氣息。
“二哥哥,你走太快了,翰兒跟不上。”祁元乾踉蹌著跟在祁元夜身後,腳下不停地打絆。
“快,馬上就到了。”祁元夜看到了停在路邊的馬車,車夫正背對著臉站在路邊,他提著的一口氣終於呼了出來,快步走上前去。
“李叔——”
“你不是——唔——”
公元前一八三年。
趙國,文王十年。
五年後
“公子,吃飯了。”丫鬟來回揉搓著凍僵通紅的手,朝坐在爐火旁的少年喊道。二八年華的少女體態婀娜,容顏秀麗,聲若出穀黃鶯,清脆又軟糯。隻可惜對麵的少年完全沉浸在書中,半點不解風情。自從幾年前白紙問世後,他們為數不多的月銀都用來買書了,公子整天捧著書卷不理人,都成書呆子了,少女嘟著嘴又喊了一聲,這才將少年喚醒。
祁元夜放下手中的書卷,緊了緊身上有些發黃的狐裘,笑著應了一聲,平凡的麵容上眉眼彎彎,明眸清亮,少女不由得羞紅了臉,心道公子的眼睛可真是好看。
“公子,他們也太欺負人了。”丫鬟自食盒中端出一葷兩素,失了熱氣的葷菜黏膩不堪,葷油凝固在盤邊,沒有煎炒的塊狀肥肉漂浮在冷湯上,讓人失盡胃口。素菜寡淡無味,白菜葉子失水枯黃,豆腐混著渣滓發硬發柴。這哪裏是給主子們準備的飯菜,就連下人們吃的都比這些強,甚至還比不上七公子院裏的貓食。丫鬟咬牙切齒的咒罵著捧高踩低的下人,不禁對府中的主子們也生了怨念。
玉珠是五年前才被買進府的。村裏遭了大水,好不容易才靠著朝廷的救濟熬過了文王五年。六年春二月,她不忍心剛出世的小妹被爹娘送走(溺死),就自賣自身給了人牙子。一路北上,正趕上昭烈侯府采買下人,才跟著幾個同鄉進了侯府。
十幾年沒出過村口的小姑娘甫一進門就被侯府的富麗堂皇晃花了眼。主子們玉珠自然是沒福分見的,可管家身上穿著綾羅綢緞,丫鬟頭上戴著金銀首飾,就連灑掃庭院的小廝都穿著細密簇新的棉衣。這對一個自生下來就沒穿過幾件新衣服、沒吃過幾頓好飯的玉珠來說,簡直就是神仙過的日子。
玉珠一心期盼遇著一個脾氣好些的主子,盡心盡力的伺候幾年,再攢些銀子,到時候求個恩典贖身除籍,若能餘下幾分,便置辦幾畝地當嫁妝,十二歲的小姑娘即便害羞也懂得為將來打算了。老話說得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這祁府的門檻再高再貴,也不是自己能踩的。而且聽牙婆說大戶人家最不把人命當回事兒,何況在這些主子眼中他們這些下人不過是個比死物多些用處的物件罷了,連人都算不上。
學了一旬的規矩,玉珠既興奮又忐忑的站在下人堆裏。管事的婆子不動聲色的搓著手指,玉珠摸了摸口袋裏發黑的銅簪,這是阿娘給她的念想,來王都的路上她都是摩挲著這根不值錢的簪子哭著入睡的,也許她們根本看不上吧。小姑娘默默的低下了頭,她想家了。
掏不出“孝敬”,即便玉珠對著婆子瞬間陰下來的老臉不住賠笑,仍是無果。半晌後,隻好在小丫鬟同情的目光下跟著她去了靜心院。靜心院玉珠聽教導她們規矩的香柳提起過。她至今記得香柳說話時的表情,不被牽連的慶幸、舊主落難的得意興奮還有身為卑賤的憤恨不甘,種種醜陋的情緒,使得她原本美豔的臉猙獰扭曲,形如鬼魅。可憐她本人毫無所覺,還學著貴人們翹起尾指拈一粒瓜子,櫻唇輕啟,卻讓人不寒而栗。
玉珠這才想明白爹娘的話,果然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無論如何她都想不到人前溫婉有禮的香柳姐姐私下裏竟是如此尖酸刻薄。隻不過,香柳再大膽也還是個丫鬟,即便敢議論主子,卻也含沙射影、語焉不詳。玉珠隻聽得靜心院裏住著大房的二公子,犯了錯被禁足在那裏,當然,對外是說舊疾複發,需要靜養。至於院裏原本的下人都被趕出府了,這才會在新進府的人裏挑一個小丫鬟去伺候。至於究竟犯了什麽錯,香柳支支吾吾,一帶而過,玉珠也不好細問。
不過寥寥幾句,玉珠也明白了靜心院是所有下人都不願去的地方。既沒有油水,又無出頭之日,再說那位二公子肯定也不是什麽好人,否則怎麽會被老侯爺親自下令禁足。雖然玉珠莫名覺得這位二公子有些可憐,生了貴人的命,卻享不了貴人的福。不過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更何況比起他院裏被趕出府的下人,還有她這種活不下去自賣自身的奴婢,命夠好了。玉珠一麵酸酸的想著,一麵祈禱神佛保佑,千萬不要挑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