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無題

  ——續上章

  隻聽祁大將軍又接著道,“不過,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與其擔心這些,還不如照著方子醫治,反正現在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試試不就知道真假了,正所謂‘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武官們聽了滿臉讚同,不就是這麽個理兒麽,還嘰嘰歪歪半天,這些文官們果然是書袋子吊傻了。文官們則是心中鄙夷,“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是這麽用的麽,果然是蠻牛一隻,沒文化沒見識。不過他們也隻敢在心裏念叨幾句,沒見上一個仗著丞相撐腰,說祁大將軍是粗人的小官至今還在榻上躺著麽。王上也不過是賞了些藥材,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更別說為此訓斥祁老侯爺了。


  “此乃攸關百姓性命的事,怎可如此草率,說試就試,祁將軍也未免太兒戲了。”李丞相站起身,對著祁忠駁斥道,說完甩著衣袖坐下來。


  “嗤——不是老夫兒戲而是李大人太死板了吧。疫病那是什麽,那是要人命的東西,不試必死,試了反倒有有一線生機。”祁忠嗤之以鼻。


  “你這是強詞奪理。”李丞相奈何幼承庭訓,腹中實在沒存什麽罵人的話,憋了半天,才漲紅著臉吐出了這麽一句。


  “你這是理屈詞窮。”祁忠好不容易小勝了一籌,心中得意,學著李博衍說道。氣得李丞相撫著胸,指著祁忠直罵“豎子,不可教也。”祁老侯爺倒是不負滾刀肉的盛名,一臉“你奈我何”的渾樣。


  祁威看著父親越來越放肆,竟然當著陛下的麵就與丞相嗆起來了,也不知會不會觸怒龍顏,擔憂地拉了拉祁忠的一角,好勸他收斂一些。祁忠一臉不耐煩地打掉了兒子的手,怒瞪著他,無聲詰問“臭小子居然不幫你老子”。心中卻忍不住搖頭歎氣,“果然還是太嫩了。”


  “好了,兩位愛卿都是我趙國的賢相良將,亦是寡人的股肱之臣。有兩位愛卿在,我趙國可無憂矣。”趙王正了正神情,先一人給一顆甜棗兒。李博衍和祁忠自是不勝感激,俯身叩謝王上的知遇之恩,又感激涕零地表了一番願為陛下、為趙國肝腦塗地,粉身碎骨,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赤忱忠心。惹得殿中君臣無不感動落淚,至於其中真假,已無人計較了。


  “咳咳——”趙王握拳掩嘴低咳,百官激昂澎湃的心這才慢慢平靜下來,麵上卻還暈著尚未消退的紅光。


  “關於竹簡中的防止瘟疫之法,李相說得有理,一定要慎之又慎。為君為官者的一個決定可能關乎數萬人的生死,望諸位與寡人一樣,三省吾身,審慎治政,善待吾民。”


  百官自是誠惶誠恐地領命,齊頌“陛下仁慈,萬民之福”,接著俯身大拜,三呼萬歲。


  “當然,祁將軍說得也對。救人如救火,片刻耽擱不得。是以,甫一看到此卷,太子便請命前往災區,探查真假。齊光,你來說說。”


  “是,父王。”太子趙陸離起身向趙王行禮,看向百官,十四歲的少年,即便是滿麵風塵也擋不住一國儲君的意氣風發。大殿之上,他也不囉嗦,開門見山道,“各位大人,孤此次奉父王之命去往靈州,途中碰到一個絕戶村,全村男女老少皆染了時疫。”太子說到此處見百官惶恐,抬手安撫,接著道,“原本城主已經下令封村,然孤想著與其讓百姓等死,倒不如放手一搏。便命太醫熬好青湯,令侍衛運至村口,言曰飲此青湯者或可有十之一二的可能痊愈,病愈者賞銀十兩。結果——”


  百官凝神屏氣,目不轉睛地盯著太子,“結果是什麽,您倒是快說啊”。當然也有善於察言觀色的官員已經猜到了後麵的話,但還是忍不住伸長脖子,想從太子口中證實心中的猜想。


  “結果是,不過三日,輕者痊愈,重者也已經遏製住了病情,且無一人亡故。”聲音鏗鏘有力,語速不緊不慢,太子趙陸離看似淡然地淺笑道。實則,他藏在袖子裏的手不住地顫抖,心更是怦怦怦地亂跳。這樣曠古絕今的功績,竟是在他手中誕生的。若說此前他對父王還有一絲怨恨的話,此刻就隻剩下滿滿的感激了。


  但凡起事,民心、兵符、糧草缺一不可。當年父王率軍征戰,說是勤王平叛,但事實為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不論起初的目的如何,最終的結果的確是順應民心的。然而。即便是有了民心,燕軍也是獨木難支,少不得拉攏世家門閥,謀財借力。他們為趙家提供兵馬糧草,事成之後,趙家保他們世代煊赫顯貴。這明碼標價的交易不論何時來看都是非常公平的。隻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竟妄圖染指皇家繼嗣。先王後死的不明不白、先太子命喪巫蠱之禍,他隔三差五的落水、傷風、中毒,這樁樁件件,哪一樣沒有他們的手筆。隻是此事的確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隻得隱忍罷了。終有一日——


  不過,如今他作為一國太子,不顧自身安危,親赴疫區,拯救萬民。如此功德,隻要他今後不逼宮奪位,投敵賣國,這太子之位他便能坐得穩穩當當,甚至連父王也不能輕易廢黜。這如何不讓他欣喜若狂。至於那些上不得台麵的陰私,有父王、國舅(李丞相),甚至還有昭烈侯府(祁薔與太子有婚約)在,孰勝孰負,尤未可知。他可不是王兄那種清風霽月般的人。


  太子隨著群情激蕩的百官長跪在地,高呼“天佑趙國,天佑吾王”。


  趙王正坐在高處,看文武百官五體投地,心中豪邁頓生,若讓整個天下都臣服在寡人腳下——他仿佛看到六國鹹服、萬民朝拜的盛況,那是何等的——“咳”,突然心口湧上一股腥甜,他不甘地握緊了藏在禦案後的拳頭,壓下喉間的血腥,看著跪坐在禦階下的太子,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真是年輕的讓人忍不住嫉妒啊。若再給寡人二十年,不,十年,寡人定能統一六國、稱霸寰宇。時也,命也。隻盼太子不要辜負了他的厚望。


  “齊光,你來。”趙王平複著心中的豪氣和不甘,朝著太子趙陸離招手,司禮太監得了趙王的眼神,入後殿取了玄綢金紋方墊,上前鋪在禦案的左側,恭敬後退。


  “太子年幼莽撞,救人心切,所幸青湯有效,才沒釀出災禍。今後還要靠列為臣工多多指點他才好。”趙王牽著太子的手,朝百官笑言。


  群臣口中連道不敢,齊誇太子仁善果決、智勇雙全。心中感歎“這太子之位怕是就此定了,即便陛下再怎麽喜歡韓夫人和二王子,也不可能為他們動搖國本。”忍不住偷偷看向右相韓伯庸(李博衍是左相,又稱主相、丞相),見他麵色不改,頓覺無趣,他們還以為能看一出好戲呢。


  “齊光,你也要戒驕戒躁,好好向諸位大人學習。”趙王摸著太子的頭,毫不避諱的向大臣們展示著父子間的親近。


  “兒臣謹記父王教誨。”太子被摸的有些害羞,紅了臉道,滿臉孺慕。


  “陛下,既然藥方是真的,老臣以為朝廷應立即加派人手,籌集藥草,盡快控製疫情才好。”李丞相從興奮中清醒過來,擦了擦額上的汗,拱手上奏。


  群臣附議,趙王自然亦是讚成,拍腿道:“好,此事就交給李相了,韓卿便在一旁協助。”趙王透過紫玉旒珠看著一直沉默不語的韓伯庸,眼睛眯了一下,抿了抿嘴角。


  “老臣領命。”


  “老臣領命。”


  李博衍、韓伯庸俯身領命。


  “陛下,疫情緩解可喜可賀,然若能找到傳出這書簡的高人,為我趙國效力,豈非更美?”祁忠最是佩服這些來去無名的高人,希望今後有幸能同朝共事。


  趙王撫掌稱善,轉頭命太子去民間尋訪。百官亦是對這位神出鬼沒的高人好奇不已,有人認為他是淡泊名利,更多的人卻覺得他是在待價而沽。但不管怎樣,隻憑這一副方子他就能在趙國橫著走。他們也要去向西街的乞丐那裏打聽打聽,就算見不到高人,能在太子麵前混個臉熟也是好的,看陛下這架勢,明顯是要為太子造勢啊。


  司禮太監一聲高喊,早朝就在百官各異的心思中結束了。趙王攜著太子走進內殿,群臣跪送。好不容易送走了兩尊大佛,李丞相和祁將軍又對上眼了。最後丞相後退一步,祁大將軍不顧兒子的苦臉,朝李博衍冷哼一聲,甩袖率先出了殿門,祁威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徒留丞相在門檻內蹙眉咬牙,百官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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