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無題
祁元夜躺在床上,身體疲憊極了,腦子卻很清醒,無半分睡意。眼睛偷偷地打開一條縫,看著坐在他身邊的劉其琛。師父果然是對他更好了。自從拜師之後,祁元夜發覺他離師父更近了一些,不止是“稱呼”上的親疏,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能感覺到師父對他的嚴厲還有寵愛比之以往更甚,這兩個看似矛盾的詞放在一起卻並不違和。師父的關心很不起眼,像是怕被他察覺一般,會一邊別扭的為他夾菜,一邊說狠話威脅他不許剩飯。一定是那夜的夜色太黑風太大,他才會被師父嚇到,祁元夜這樣想著,身子忍不住往師父身邊靠了靠,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鬆香味,眼皮慢慢變得沉重,不一會兒便睡去了。
祁元夜這一覺醒來,自是神清氣爽。剛要起身,就被擺在桌上的藤鞭嚇得軟了腰,“撲通——”一聲倒了回去,眼睛睜得溜圓,嘴巴張得大大的,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不說祁元夜自己如何讓窘迫,這副傻樣倒是把劉其琛逗笑了,滿室嚴肅的氣氛頓時消散不少。
“說說你錯在哪了?”劉其琛坐在床上,斜靠著床欄,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跪在地上的祁元夜。“不要說些花團錦簇、冠冕堂皇的話來糊弄為師。”
祁元夜頓時將嗓子眼兒裏的套話咽了下去,低頭皺眉深思,不自覺地咬著拇指。
“別啃了,晌午飯多加些肉,省得成日裏和你的指頭過不去。”劉其琛一藤條抽在他抬起的手上,鞭尾險些掃過祁元夜的嘴巴。
劉其琛對徒弟一皺眉頭就含指頭的毛病已經無奈了。就因為這個小徒弟的指尖都被藤條抽出血了,可就是屢教不改。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能放縱他。如今年紀小,別人也不會說什麽,若長大了還是這幅癡樣,他寧願將他的手打爛,省得他到處丟人現眼。
祁元夜疼得將手拿下來,下意識地藏到了身後,頃刻後又將手舉平,伸到師父的眼前。
“上次的翻倍,就是四十下。為師說得可對?”
藤條輕點在祁元夜的身上,他自覺地挺胸抬頭,伸直胳膊,並攏十指。眼睛卻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站在師父旁邊的九月,咬著唇,麵帶哀求。看他搖頭後,小手輕輕抖了一下,麵上一片慘白。
他不怨師父教訓他,隻是太疼了。
那感覺就像刀子銼肉一般,手指頭上的肉一點點被打碎,表麵上卻好好的,隻有些許血絲滲出。入骨的疼痛讓他恨不得將指頭齊齊砍掉,卻隻能握緊筆繼續寫字。
師父的規矩他自是牢記的,首犯十下,再犯翻倍,以此類推。四十下,也許他的手就此要廢了吧。師父對待禮儀規矩頗為看中,若是其他時候,他還敢上前撒嬌求饒,可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俗話說得好“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他亦沒臉求饒,隻能將手繃直,低聲回道:“回師父,您說得對。”
藤條抽了下來,祁元夜閉著眼睫毛微顫。
“啪——”
疼,很疼。
無論挨了多少回,祁元夜還是不能習慣這種疼,像是無數細如牛毛的銀針緩緩地旋入血肉,削肉銷骨的疼痛從中間蔓延到四周,密密麻麻、無孔不入。
祁元夜不能理解師父的想法,在他看來這隻是一件小事,一個微不足道的壞習慣,根本不值得師父發如此大的火氣,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敢說師父的不是。幾回的教訓下來,足以讓他明白師父不喜歡人忤逆他,更不喜歡人質疑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的聽話。
手指麻木的失去了知覺,祁元夜反倒安心了。沒有知覺就不會再感到疼了,也不會想著把手抽回來,隻要安安靜靜的報數就好了。
起初的四十下,亂動兩次加法十下,報錯數了的不算,祁元夜也不知道總共挨了多少。隻知道師父一聲“好了”之後,他便渾身是汗的癱軟在地上。
十指腫的無法並攏,指尖烏黑青紫,好在沒有破皮,指甲縫中卻有血絲滲出。真是好一雙紅燒蹄髈,盡管有些小。然而祁元夜現在卻沒有吃的心情,他知道這一切還沒完。
“下麵的還用為師教你嗎?”劉其琛看他半天沒有動作,還以為打重了,有心安慰幾句,一出口卻成了責怪的話。不過話既然出了口,就沒有收回的道理,再說自己本也沒打算輕饒他。
“徒兒不敢。”祁元夜自是知曉師父話中的意思。師父向來講究“有過必罰”,手犯了錯就打手,嘴犯了錯自是要掌嘴的。不過掌嘴一般都是祁元夜自己來,師父不會代勞。對此,祁元夜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了。師父的力道一耳光就能把他甩暈,自罰的話又太過羞恥。不管他心裏怎麽想,手上的動作可是一點也不敢怠慢的。
其實師父可以不用打他手板的,用手掌嘴已經是一舉兩得了,這樣用挨了罰的手掌嘴豈不是二次受罰。若他下次再犯也不知能不能求師父網開一麵、法外開恩,至於尊嚴骨氣什麽的,還是等師父心情好的時候再拉出來遛遛吧。祁元夜一邊左右開弓,一邊異想天開。
“好了,說正事。”劉其琛看祁元夜可憐兮兮的把手伸過來,臉上呲牙咧嘴的作怪,心想著這小人兒在他麵前倒是愈發放得開了。以前挨打後還端著架子要自個兒回去上藥,如今倒是賴上他了,真是記吃不記打的東西。不過這感覺還真不錯。
“為師也不指望你這榆木腦袋能想出什麽花樣來,隻是元夜你記住做人,一不能自以為是,二要量力而行。”
“哦。”手指上塗了藥膏,涼颼颼的。祁元夜忍不住想要握拳,卻被師父一巴掌打開了。怏怏地應了一聲,一雙大眼睛裏寫滿了“徒兒不明白”。
“你——算了。”劉其琛被他一臉無辜茫然的樣子氣的肝兒疼,自己也算是遇上了敵手。想他手下那些人,那個不是戰戰兢兢的揣摩著自己的心意,深怕做錯一分一毫。就這個小傻子一天到晚的來氣他。原本看他談天論地時,講得頭頭是道,還以為是個聰明的,哪曾想就是個沒開竅的木疙瘩。
“昭烈侯府是缺了奶娘嗎?用得著二公子你喂他吃飯哄他睡覺?”
“昭烈侯府是沒有廚子嗎?用得著二公子你為弟弟洗手作羹湯?”
劉其琛一番連諷帶刺,訓得祁元夜麵紅耳赤,但他卻還是諾諾爭辯:“徒兒想元乾太累了——”為他做些也沒什麽。後麵的話在師父快要噴火的目光下自動消音。
劉其琛笑了,被氣得。
蠢貨,為師說的是這些嗎。堂堂的侯府公子淨幹些下人的活計,偏他自己還覺得十分得意,若不是自己的徒弟,都懶得看他。兄友弟恭是這麽表示的嗎,劉其琛絕對不承認他是因為沒有這麽一個好兄長而遷怒。
七歲會做飯的人是不少,但七歲會做飯的侯府公子,那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唯他一個。這些隻要用心一想就能琢磨出來的道理他竟然不知道,也不知這侯府是怎麽教的。說來也是,這祁家男子靠著軍功晉升,空居高位,卻無底蘊。幸好這傻子還知道人言可畏,及時挾製住了幾個下人。不然又為城中百姓茶餘飯後添了一筆笑料。
劉其琛又高看了祁元夜。
祁元夜還真不是因為“人言可畏”才“威脅”那些下人的,他隻是覺得麻煩罷了。他自覺做得挺好,其實白氏隨後就知道了。下人們自是不敢得罪兩位公子,但更不敢得罪捏著他們生死的白氏。若不是白氏出手,這事兒還真有可能會傳的沸沸揚揚。至於白氏為何會縱容祁元夜繼續下去,隻有她自己知道。
劉其琛在心裏狠狠地教訓了祁元夜一頓,卻也不能將這些話揉碎了給他講,否則這蠢材還當他在挑撥他們的兄弟之情。隻得另辟蹊徑道:“蠢貨,你道這樣是為了他好嗎?”
果然,祁元夜一聽這話,再一思索,腦子瞬間就開竅了。且不說尊卑有別、長幼有序,就是這樣毫無原則的縱容,就能毀了翰兒。若無師父提醒,他必不會想到此處,翰兒一哭鬧,自是無有不依。長此以往,他都不敢想象,聰慧乖巧的弟弟會變成什麽模樣。
小孩子不懂得分寸,隻憑喜好行事,若沒有規矩約束,定會釀成大禍。祁元夜想到這裏直冒冷汗,這些道理平日裏他自是懂的,隻是一遇到翰兒就失了方寸。好在如今還是開始,一切都來得及補救。
祁元夜頓時覺得眼前一片明朗,迷霧四散。看著師父的小眼神兒又是愧疚又是羞慚又是感激,直盯得劉其琛渾身發毛,揮手讓他趕緊圓潤的離開,省的在他麵前礙眼。祁元夜被師父嫌棄了也不難過,麻溜的爬起來出了門又回頭道,“謝師父教導。”紅著臉扭捏了半天,又加了一句,“師父你最好了。” 不待屋裏的人反應過來,屁顛顛兒的跑了。
劉其琛一口清茶噴了出去,目瞪口呆的指著半開的門,“這孩子不是被打傻了吧?”
“二公子這是害羞了。”九月將手帕遞給劉其琛,憋笑道。
默默擦臉的劉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