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侍候

  公元前一八八年。


  趙國,文王五年,七月廿五。


  明軒院


  “二公子,怎麽這個時辰便過來了?”


  祁威是中將元尉,每日要在卯時上朝。按理說,祁元辰等小輩要在卯時前就來明軒院請安。不過,祁威、白氏二人都不是如此重規矩的人,也不舍得孩子們受罪。每日問安就推遲到了祁威下朝後,剛好一道用朝食。是以,侍書看到五更未盡便來請安的祁元夜一時有些訝然。


  “侍書姐姐早,夜兒來給父親、母親請安。”祁元夜斜挎著布包,額上纏著玄色的抹額,臉色有些發白,眼眶深陷。一夜未見,竟像是憔悴了許多。


  “老爺,夫人還未起身。公子可是有要事,要不奴婢去為您通稟一聲?”侍書看著祁元夜搖搖欲墜的樣子,有些擔憂的問道。


  “謝過姐姐,不必了。隻是夜兒今日要向師——夫子請教課業,這兩天耽擱了許多。怕是不能陪父親、母親用飯了,還請姐姐代夜兒告罪。”


  卯時將至,祁元夜在房門外磕了三個頭,在侍書欲言又止的表情下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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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純熙院


  “咚咚咚——”


  “誰——夜兒?”開門的人看見祁元夜很是吃驚,不明白他為何會在此時前來。


  “九月叔叔,你回鄉辦完事了麽?”祁元夜卻十分驚喜,他已經有些日子沒見到九月叔叔了。


  九月是劉其琛的貼身侍衛,武藝高超,廚藝精湛。人雖然長得很粗獷,心思卻很細膩,經常給祁元夜、祁元樂他們準備一些小吃糕點。對祁元夜很好,看他不能習武,還傳授了他一套養身心法,常年練習,可疏心理氣、強身健體。還教了他幾招簡單的防身術,不費什麽力氣,卻可一擊即中。


  前些日子,祁元夜聽他回鄉辦事了,還一陣擔心。


  “路上沒有發生什麽事吧,最近四處都是流民,夜兒很擔心你。不過如今您平安回來了就好。夫子也很想你,哦,現在該叫師父了。九月叔叔,你知道嗎,昨日我拜了夫子為師,叔叔為我高興吧。不過,師父不乖,昨晚都沒有用夕食,還是夜兒給他送的。”祁元夜看九月隻是黑瘦了些,並未受什麽外傷,心頓時放了下來,努力的和九月說著這幾天發生的事,說到拜師時臉上露出了明顯的笑容,眼睛彎彎的閃著亮光,襯得他巴掌大的臉越發蒼白透明。


  九月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也不忍看他單純的喜悅,隻含糊道:“是嗎,那很好,先生懂得很多,你要乖乖聽他的話,切不可忤逆他。”說到“忤逆”二字他加重了語氣,臉色都凝重了許多。


  “是,夜兒知道了。”祁元夜似是被九月嚇到了,低頭悶悶的答道。


  幾日不見,兩人似是生疏了許多,九月忽然說了一句:“夜兒,對不起。叔叔——”


  “九月叔叔是說不告而別的事嗎?夜兒沒有生氣,叔叔不必放在心上。”祁元夜打斷了九月的話,表示他沒有生氣。


  “哦,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去為先生準備早飯了。”九月看了祁元夜一眼,眼神複雜,嘴裏呐呐道,轉身就要去小廚房。


  “九月叔叔——”祁元夜突然出聲叫住了九月。


  九月身體一滯,好不容易才將身體轉過來,“什麽?”嘴裏艱難的吐出兩個字,表情僵硬。


  祁元夜突然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如花燦爛,如雪純潔,晃花了九月的眼,“夜兒隻是想九月叔叔幫我燒一壺熱水,今日我來侍奉師父梳洗。”說完惡作劇成功般的“咯咯”笑了起來。


  “調皮。”九月如釋重負,搖頭輕笑著斥了他一句。


  看著九月進了廚房,祁元夜收起了笑容,摸了摸腰間的挎包,向裏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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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您醒了嗎?”九月提著食盒,躬身屈指敲門。


  “九月啊,進來吧。”隔著門傳來劉其琛懶洋洋的聲音,顯然是剛睡醒。


  九月看了祁元夜一眼,推門進去。


  “吱呀——”


  “什麽風把祁二公子刮過來了?”劉其琛站在門口,看著跪在地上的祁元夜陰陽怪氣道。


  “徒兒是來侍奉師父洗漱用膳的。”祁元夜雙手托著加了熱水的銅盆,舉過了頭頂,恭敬地聲音從低處傳來。


  “是啊,公子已跪了好一會了。”九月看祁元夜雙臂顫抖,盆中的水泛起了波瀾,額上不時有汗珠滑落,連忙幫腔。


  “既然連九月都為徒兒說話了,就進來吧。”劉其琛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祁元夜跟在二人身後,膝行進門。


  九月在一邊擺放飯菜茶點,劉其琛端坐在榻上。祁元夜將銅盆放至身旁,麵向劉其琛,左手按右手,雙手交疊,拱手於地,頭緩緩至於地,以額抵手,俯身行大禮。


  “徒兒給師父請安。”


  劉其琛仔細端量著長跪在他身前的祁元夜,半晌無語。祁元夜自是守著規矩一動不動。


  “起來吧。”劉其琛掩嘴打了個哈欠,心情很好的讚了一句,“看來徒兒的規矩學得不錯麽。”


  祁元夜聞言起身,一點一點的將水中的手巾擰幹,細細的展開再折疊,雙手捧著遞給師父。


  劉其琛接過白色的臉巾,胡亂的擦了兩下,隨手扔在了祁元夜身上,“是不會回話嗎,今日放學將《問答篇》默一百遍,誦三百遍。”


  “是,師父。”祁元夜默默的撿起手巾,垂首恭敬的答道,眉眼低垂,睫毛微微顫抖,在眼窩處打下了淡淡的陰影,讓人看不出喜怒。


  “今日便罷了,以後夜兒來替為師梳頭。”


  祁元夜端著已空了的銅盆剛一進門,就聽到師父的吩咐,才發現九月正在為師父挽發。一頭烏發披散在白色的褻衣上,長發及腰、青絲如瀑。銅鏡裏的人麵容俊朗,眉似寒劍、目如朗星、鼻若懸膽。隻是那“八字胡”和“山羊胡”忒煞風景,硬生生將一個品貌非凡的美男子毀成了一個古板無趣的老學究。


  祁元夜幾乎看呆了,從前他隻覺得師父有逸群之才氣,竟未注意到師父長得如此好看。也隻能用“好看”形容了。不是仙人降臨的虛幻縹緲,也不是男生女相的精致妖豔,而是一種獨特的氣勢,沒有詞能用來形容他,舉手投足之間都自成韻味。單單看著那雙睥睨淡漠的眼睛,就會覺得合該在他麵前俯首貼耳。隻是這一切,在看到那故作風流的、打理的像是狼毫毛筆一般的胡子的時候,都煙消雲散了。


  他再一次對師父的身世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家族才能鍛造出這樣驚才豔豔的人。


  不過現在他既不敢胡亂猜測,也不敢撒嬌詢問,隻能呆呆的看著打磨得光亮的銅鏡裏的人影發呆。


  “不願意?”劉其琛遲遲沒有聽到祁元夜出聲,透過紅色銅鏡的反光,看他呆愣的樣子,不必說就知道他沒有聽進去,以為他還在慪氣,不耐煩道。


  “啊——徒兒願意,會向九月叔叔好好請教的。”祁元夜似是沒有反應過來,愣了愣神,隨後連忙說道。


  “也不知道成日裏在想些什麽,這就是你治學的態度?若是如此,趁早滾蛋吧,眼不見心不煩。”劉其琛不滿的斥道。


  “徒兒知錯,求師父恕罪。”祁元夜跪下請罪,氣氛又僵硬了起來。


  恰在此時,九月已為劉其琛束好了玉冠,出聲道:“先生,飯菜快涼了,先用膳吧。”


  一頓早飯吃的兩人憋悶不已、戰戰兢兢。當然,憋悶不已的是劉其琛,戰戰兢兢的自是祁元夜。


  看著往日裏雖說不活潑但也絕不木訥的祁元夜,像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裏,受氣小媳婦兒一樣低眉順眼,劉其琛頓時覺得吃到嘴裏的菜也失了味道,寡淡的厲害。偏偏他還說不出哪裏不對,一口氣憋在胸口是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這是什麽,不知道我吃不慣酸嗎,還添這麽多醋?”


  “這蛋羹是怎麽蒸的,太老了。”


  “這粥是怎麽回事,連鹽都沒放?”


  “這點心這麽膩,給誰吃的?”


  “……”


  九月看夜兒每夾一道菜,先生就是一通挑剔,然後夜兒就誠惶誠恐的叩首請罪,先生的臉色就越難看。再夾一道菜,繼續挑剔,繼續磕頭,心裏覺得好笑。平日裏也沒見您有一張老饕的舌頭啊。況且以前喝的粥也沒加鹽啊,不都放糖的麽,也不知是誰嗜甜,這膩的發慌,甜的齁嗓子的糕點不是您的最喜歡的麽……


  不過這些話九月也隻是在心裏腹誹,萬萬不敢說出口的。主上的手段,九月不知想到什麽,竟是打了個寒顫。


  “先生,這菜都是九月做的,您要怪就怪九月吧?”看著祁元夜已經被教訓的頭都縮進了脖子裏,卻一聲也不敢吭。手背上布滿了紅痕,都是被先生用筷子抽出來的,有幾下都打在了指骨上,瘦小的手微微顫抖,卻還是緊緊的握著筷子,不時地為先生夾著菜。九月終於不忍看下去,出口求情道。


  卻不知他這幾句話卻是如冷水滴進了熱油鍋裏,頓時炸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祁元夜:終於到了七月廿五了,這兩天過得寶寶累死了。


  作者(親?)媽:讓你出場還唧唧歪歪的,小心關你禁閉。


  祁元夜:啊啊啊,寶寶要離家出走。


  作者(親?)媽:你走啊,你去浪啊,哼哼~

  祁元夜:偶錯了。


  作者(親?)媽:算你小兔崽子識相,放心,今天還有你忙的,嘿嘿嘿……


  祁元夜:哭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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