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之夜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不知不覺，我以將軍夫人的身份，翻過了年關，來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一天半夜，小玉使勁搖醒我：“夫人，老爺回來了，在前廳等你過去。”
我接過小玉遞來的方巾，擦了擦睡意朦朧的臉，用溫熱的茶漱了漱口。要不要著一下裝呢？做事周到的小玉竟沒有半點暗示。為這樣的鄙夫畫眉，我做不到。素麵相對，會不會自取其辱呢？終於，我冷靜下來，帶著小玉下了木梯拉開門走出了小樓。
今天是寒食節，一輪新月掛在樹稍上，就象我的那枚玉佩。
對了，我的玉佩和玉劍都被老爺收走了……他處心積慮替我隱瞞身份，到底是為了什麽？
花徑曲廊，隻有我和小玉款步而行。涼風一過，恍若置身天際。
“好妹妹，你替我好好想想，我該怎樣去應付老爺的無理取鬧？”
“玉姐姐，你應該讓老爺明媒正娶迎進門，然後再慢慢地籠絡他的心！”小玉的話，驚得我半天答不上話來。我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可是我做不到。
“我認真想過，我們的老爺不僅殘暴陰鷙，而且做惡多端。但是他終究良知未泯，他可以但是並沒有真正強暴我，同時他對你也是倍加憐惜，我們應該幫助他走上正途。”
我呆呆地死盯著小玉，我十分懷疑她的嘴巴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否則我寧可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說說看，吳姐和小紅又是什麽樣的人？”
“我想她們正是這種置個人榮辱生死於度外的人，是吳姐和小紅在處處保全你！”
“真是這樣嗎？可是吳姐在老爺的麵前出賣了我？她整治春紅和秋蓮的手段簡直沒有人性！”
“老爺十分清楚你的真實身份，問題在於你一直不清楚你的真實處境。吳姐整治春紅和秋蓮是出於管理的需要，同時也給你留下了籠絡人心的機會，是吳姐叫我來喊你的……”
我完全無語了，按照小玉的說法，讓春紅和秋蓮受罪，我應該怨自己處事不果斷！
走出小院，大廳前沒有張燈，也沒有老爺的親兵站在兩邊。
推開大廳，我看見吳姐坐在裏麵，卻沒有發現小玉已經折了回去。
經過吳姐的布置，大廳裏有了些許溫馨。燭台上的火朵跳個不停，微風中酒氣就象陰燃的煙。
“懷玉妹妹，過來陪姐姐坐一坐。”吳姐一邊自斟自飲，一邊細細地端量著我的每一個部位。“妹妹真是天生麗質，冰清玉潔，國色天香。”
“老爺呢？”我第一次感到有人這樣欣賞自己，很不習慣。
“喲！想老爺了呀？”本來想支開她的話題，沒想到換來的卻是一句揶揄。“要想得到老爺的疼愛，先要學會做一個女人，你可去不要步虞夫人、封夫人和薛夫人的後塵喲！”
“姐姐是說我該向你學習？”我意識到，這裏根本沒有老爺。便放開膽子，鄙夷地反唇相譏了起來。
“不知好歹的東西，想找不自在給你就是！”吳姐臉色一變，走過來就扭住我的耳朵，用手指一擰。我使勁一掙，不僅沒有掙脫出來，反而被她抄來的右腿，屈膝一頂跪了下來。
“給姐姐認個錯，賠個不是！”她的語氣緩和了下來，銳利的目光捕捉著我的情緒變化。我知道她還沒有發力，也知道她能把我的耳朵活生生地撕下來，我膽怯地堅持著自己的倔強。
“懷玉妹妹，姐姐真的不想為難你。老爺要我教你做個女人，我也沒有法子。”
突然，她鬆開手，一把抱起我，扔到了床上。緊跟著，她也坐了上來。我恐懼地看著她，直到她剝去了我的褻衣，準備把我推進波濤翻滾的海洋……一個接一個的深淵，從來沒有出現過我期待已久的奇跡。本來以為吳姐的出現就是奇跡。然而，她張開的是陰謀，給我的是毀滅。她強硬地從我手中奪走了褻衣，也奪走了我的尊嚴，我的勇氣和所有無謂的掙紮。
“小紅，你去把夫人生活用品拿來。告訴小玉，夫人要住在這裏，這段時間由你來照顧。”
小紅怎麽也在這裏？小紅挑開側屋的門簾，一身新做的提花羅衫，竟使她陡增了不少的姿色。
“夫人！”小紅看到了我，側著身屈了屈膝，輕腳輕手地走開了。在她的笑容麵前，我顯得十分尷尬。
吳姐輕輕地捋著我的長發，耐心地為我擦著無助的淚水。她守著我，猶如一尊冰冷的磐石，直到我心裏的狂瀾漸漸平息，在無所作為的厭倦中徹底懈怠下來。
“老爺縱橫江南閱人無數，偏偏對夫人情有獨鍾。妹妹墜髻慵梳愁娥懶畫的樣子，真是迷人。怪不得那天老爺一見到夫人，就說了一句話：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要我說，你現在就是：撲粉更添香體滑，解衣唯見下裳紅。”吳姐聲音很低，話也說得緩慢：“妹妹還小，還不懂得珍惜。女人一生，很難遇到一個真正痛愛自己的人……”
小紅把一切收拾停當後，走了過來。
“吳姐，外麵的月光真好。我們出去蕩蕩秋千吧？今天是寒食節！”
“都怪我，都怪我，這幾天忙得把寒食節都忘了。你幫夫人穿好衣服，我們蕩秋千去！”
我任人擺布地跟著她們重新走回了小院，一鉤新月在淡淡星漢外獨自寂寞。
山石磊磊，楊柳依依，回廊曲徑通深幽……記得有人寫過這樣的詩句：惻惻輕寒翦翦風，小梅飄雪杏花紅。夜深斜搭秋千索，樓閣朦朧煙雨中。
站在身後，她們興致勃勃地呼應著，將我越推越快越掀越高。
我完全可以飛身縱進夜空，將天翻地覆的恐慌和墜落的快感，化成一片輕輕的黃葉。
飄蕩的秋千在夜海裏沉浮，飄蕩的命運還在別人的掌控之中，飄蕩的期冀終於在絕望中紛紛零落。
回到大廳，她們看了看我，都笑了。一陣眩暈，使我扶著牆癱坐在地上。不錯，她們給了我一個選擇死的機會，我放棄了……不是懦弱，而是我的心有所不甘！
一個屈服者，沒有資格去審判這個世界。
屬於自然的生命，也許會用本能去尋找自己的出路。因我而流的血實在太多，我沒有虛擲自己的權力。這個世界，不過是生命展現自己的舞台。我今天的一切，不過是在承受自己祖輩的罪孽……我相信所有的征服都會倒塌在曆史的荒草中，謊言與陰謀也會大白於天下。
小紅端來一盤剛熟的櫻桃。青花瓷盤上，一枚枚紅玉帶著清新的晨露……何物比春風？一樹櫻桃帶雨紅。
吳姐也笑吟吟地走了過來，手臂搭著一件剛為我作好的羅衣。“我讓小紅去打一壺杏花酒來。”她親自為我試著新衣，滿意地欣賞著自己所做的每一點改進。“忌妒死了！同樣的款式，我就穿不出這樣的氣質來。”
“吳姐的英姿用不著這些精巧，柔柔弱弱的夫人正好需要這樣的修飾。”小紅和小玉提著酒，端著形形色色的糕點和鹵肉涼菜走了進來
“小蹄子，好伶俐的嘴！”吳姐擰了擰小紅的臉，眼晴裏洋溢出燦爛的笑意。“以後在老爺的麵前，不許這樣編排人，否則我饒不了你。”
我相信，吳姐也曾走過一段痛苦的人生。要不然，她哪來的這份洞明與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