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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國王孫

  遒豐將軍已經投清,跟著清兵住進了我們城裏。


  聽說,遒豐、李成棟和高傑都是李自成帶出的陝北兵。後來,高傑攜闖王的夫人邢氏歸順後,他們也追隨高傑歸順了朝庭。清軍南下,高傑被秘密投清的許定國誘殺,他們又分別投靠了清軍。現在,李成棟任吳淞總兵,遒豐歸江寧總兵節製,活動在金陵一帶。


  英姐耐心地等著,希望顧姨能翩然而至。一個月過去了,竟沒有一點音信。


  最近,城市裏麵走失了不少婦女,都說是被豫親王多鐸大車小車地裝回了京城。


  我很難想象,顧姨千辛萬苦從那裏麵逃難出來,又被清兵押了回去。也很難想象,顧姨在反抗與屈服之間,要曆經多少磨難。


  聽到了我的擔心,英姐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臉旦。原來,顧姨和紅娘子,在遒豐投清以前就離開了徐州,就連遒豐也說不清楚她們現在去了哪裏。


  英姐和遒豐暗中通款,漸漸地成街坊盡知的秘密。隻有我不敢去問英姐,也不知道夜深人靜時她該怎樣自處。


  當家裏的菜口味變重,我就知道又是那個自稱殺人如麻的遒將軍來了。


  玉荷婆婆,出家以後,以前的舊人就陸陸續續地走了,想來應該和這事有關。


  現在,整個小院隻有一個燒飯的黃婆婆和買菜掃地的碧玉姐姐。黃婆婆已經年邁,終日在自己的房裏敲著木魚,閉目不視……


  英姐要我幫心靈手巧的碧玉姐姐做點事,我也喜歡她清純無瑕的樣子。


  “碧玉姐姐,為什麽隻有你留了下來了呢?”


  我的問題既天真又愚蠢,引得碧玉姐姐用手捋捋自己的頭發,莞爾一笑。


  “四年前,英姐還沒有進京,就是由我來照料她的日常生活,她真的離不開我。”


  她的回答很真誠,但是也太讓我感到意外了。仿佛英姐是她的孩子一樣,這樣我在她眼裏,又成了什麽呢?


  “那些走了的呢?他們以前不都認識英姐嗎?”


  “唉!大家各有各的處境和情況,他們就是留在這裏也無事可做,徒給英姐增加負擔和麻煩。”


  突然,我才明白,象玉荷園這樣的場所,男女相悅完全是建立在精神和心靈上的。


  琴棋書畫,詩詞歌舞,豈是現在當道橫行的武夫們所能體味?

  眾芳搖落獨喧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我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竟浮現出了這樣的詩句。香君姐姐的桃花扇,不就是一個精致的象征麽?名動一時的秦淮八豔,其精神境界和行為節操,亦是如此!


  這幾天,遒將軍不僅天天都來,而且大搖大擺地撞過來,不再避人耳目。


  碧玉姐姐把我接到了她的屋裏,不允許我再去纏繞英姐。也就是從這時起,遒將軍總是夜來晨去……他沒有來,再晚都得給他留著門。


  我不知道的是,這時陳子龍就藏在我們的玉荷園裏。抗清事敗,他為了躲避追捕,不得已找到了英姐。


  經年憔悴客吳關,江草江花莫破顏。


  豈惜餘生終蹈海?獨憐無力可移山!

  神情凝重的陳子龍不顧自己周身帶血,向英姐要來宣紙揮毫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陳子龍名重江左,這時他來找到寄身教坊的英姐,應該經過了複雜的心理鬥爭。弘光時期,他們在玉荷園裏,一個豪情萬丈許諾言,一個柔情似水寄芳心……


  詩文相酬,琴瑟相調。不到一年,竟山河乍破,故交零落。


  英姐地暗暗下定決心:拚將熱血還知音。化作長風繞戰旗。


  英姐為他找來了一身舊衣,將一杯帶著花香的熱茶遞到了他的手上。


  滿眼韶華,東風慣是吹紅去。幾番煙霧,隻有花難護。夢裏相思,故國王孫路……


  總督洪承疇到了金陵以後,濫殺無辜的現象有所好轉。


  中秋過後,陳子龍留下一冊詩稿,悄悄離開了玉荷園,竟成永訣。


  並刀昨夜匣中鳴,燕趙悲歌最不平。


  易水潺湲雲草碧,可憐無處送荊卿!

  從此,陳公子留下的這首:渡易水,就刻在了英姐的心上。她一遍遍地謄寫,又一遍遍地讓自己的淚水將它濡成墨團。


  懨懨無神,英姐從此便失去了往日的風采。


  索然無味?軍務繁忙的遒豐將軍,漸漸地也忘記了總是為他留著門的玉荷園。


  一天,英姐支撐起病體,將我叫到床前。她看著我的新衣,拈去粘在麵料上的線頭。


  “懷玉,你翻年就滿十五歲了。有一件事,英子姐姐必須告訴你,你知道為什麽你叫懷玉公主嗎?”


  英姐撐了撐自己的上身,從懷裏掏出一方玉來:“快拿去,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古玉,它叫昆侖玦!它出自昆侖,承載著我們祖先的光榮和夢想:大道行世,天下為公。”


  我接過色澤如月的環形玉石,聽到英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的心砰然一動,立即明白英姐為了不辱君命,付出了多大的犧牲。


  玉的正麵是一隻玄鳥的浮雕,背後刻著一種古老而神秘的文字:日魄月魂。


  “這是古蜀蠶叢時代的祭祀用品,象征著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英姐!”我撲到她的懷裏,失聲痛哭。不僅僅是因為她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


  近兩年來,支撐著她的絕不是父親的遺命,而是她由衷的心願。


  “臨行前,你的父親,交給我了一把玉劍,這是你曾祖的隨身之物。他說,危急時可以用它調度群臣。你拿去吧,不過我想:“有德,玉自馨;失民,國將亡。”


  我從英姐手上接過玉劍,看到上麵鐫刻著八個秦篆:欽定乾坤,玉裁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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