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皇子的願望
瑤姬被抓了,芳萋院中,下等宮人重新分配,上等的則全部處死。
沒有人知道她犯了什麽罪,隻知道她被關在最陰暗肮髒的水牢裏,日日承受著最嚴酷的刑罰。
當大太監將這事告訴莊宴的時候,他正倚著窗框,目光蒼茫地望著灰白的天空。
他好像沒有在聽他說話,又好像什麽都聽在耳中。
“殿下,瑤姬她想最後見您一麵。”大太監道,一瞬間的猶豫,“她說有極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您,並說您一定會感興趣的。”
他本不想為瑤姬帶話,隻是自那日被抓回宮中之後,自個兒麵前這位便好似失了魂魄,呆愣、木訥,成了一個樣子精美的娃娃。皇帝來過幾次,見到他那樣也覺心煩,於是他想著,死馬當活馬醫,看這瑤姬是否有什麽法子能令他恢複過來。畢竟再怎麽說,也是共處了十幾年的人。
“瑤姬……”莊宴顯然對這個名字有反應,他怔怔地念了幾遍,忽然著急地追問,“綠衣呢?綠衣呢?!”
“殿下,綠衣失蹤了。”大太監歎了口氣,隻能如此回答。
說來也奇怪,這綠衣不過一個小宮女,居然能做到那日事發之後,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拷問瑤姬,瑤姬也決口不談綠衣的去向。
“失蹤了……失蹤了……哈哈哈哈!她居然失蹤了!”莊宴失心瘋一般叫起來,癡癡顛顛地在房中趔趔趄趄地走來走去,最終摔在地上,被宮女急忙扶起來,“罪魁禍首……就這麽沒了……”他咬牙切齒,眼中噴火的樣子,似乎恨不得將綠衣生吞活剝。
大太監也不忍看他那副樣子,便告了退,走了。
第二天,傳來莊宴去看了瑤姬的消息。
水牢中,陰寒潮濕。莊宴一看見瑤姬,便忍不住要衝過去打她。一旁的宮人急忙拉住他,“殿下使不得!這天氣下這樣的涼水可是要傷身子的!”
“給我放開!你們不要命了?!”莊宴眼睛一瞪,凶狠地罵道。
那兩個宮人死死抱住他的腰,哭訴道:“若是奴婢們當真讓殿下下了水,才是真的沒命了!”“你們!”莊宴氣急,狠狠在那宮人臉上甩了一個巴掌。
那宮人咬著牙忍痛,卻堅持不放手。
瑤姬看著眼前的鬧劇,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莊宴啊莊宴!到現在你還是這麽可憐!”
“你說什麽?”莊宴停下來,微微眯起眼睛,陰沉沉地盯著她。
瑤姬臉上有血汙,卻依然遮擋不住她譏諷的笑意,“我說啊,你可憐啊,莊宴。沒了母親、被兄長欺騙、被父親當做替身、最後還害死了親如長姐的侍女。現在呢,變成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可憐蟲。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被瞞在鼓裏啊!”
莊宴深吸一口氣,對獄卒和宮人們命令道:“出去,我要和她單獨待一會。”
“可是……”那宮人猶豫地看著他,莊宴一把抽出一旁獄卒腰間的刀,架在她脖子上,眼中怒火熊熊燃燒:“滾出去!”
幾人嚇得登時應了聲,立刻出了水牢。水牢中,隻剩下那被鎖在及膝深的冷水中的女子,和嬌嬌妗妗裹在袍子裏的少年。
莊宴冷冷地注視著瑤姬,“說吧,你到底知道什麽?”
瑤姬凝視著他,仿佛在看自己最後的希望——她一五一十地,將當年、現在的所有故事,和盤托出。
她下在莊宴身上的那毒極為隱秘,幾乎無人能察,但壞也壞在下毒所需的時間過長,要整整一年方可完成。她求這藥又求了過久才得到,因此成敗均係在莊宴身上。一年,她起碼要保證莊宴在皇帝身邊得寵一年。一年之後,一旦毒發,一個時辰之內,藥石無醫。
瑤姬最大的失誤就在於行桃,她小看了這個宮女。沒想到她蟄伏了幾十年,居然會被一個小小的宮女絆倒!因此,她現在隻能將計劃的剩餘,全部托付給莊宴……她知道莊宴不可能會為她雲家的計劃出力,但他和她起碼都會有同一個目的——殺了皇帝!
“你恨他吧?”話到最後,瑤姬蠱惑般的,輕輕問道,“如果你恨他,我可以告訴你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
莊宴此時,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死死握緊手心,強壓住那股洶湧的悲愴。原來……原來他一直都隻是一個犧牲品!他為一個與他毫無瓜葛的亡魂背負著萬鈞之痛!為什麽是他!
“莊宴,你不能怪我心狠,要怪就怪皇帝無情,是他辜負了你母親、辜負了我!”瑤姬如此恨道。
“你住口!”莊宴猛地喊道,“瑤姬,若不是你喪心病狂連自己的弟弟都害,我母親怎會死!”
“嗬!若不是那狗皇帝負心!我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是那狗皇帝害死了雲瀾、害死了我姐姐!”瑤姬怒道。她與她姐姐才是一母同胞恩愛長大!那雲瀾不過是個庶子,怎敢插.入她們姐妹,平白分走她姐姐的關愛,到後來還奪走她夫君的愛!到最後,他還下令殺了她姐姐!他怎麽敢啊!
“嗬,”莊宴冷笑一聲,殘酷地說,“瑤姬,你看清楚了,我母親是父皇處死的,她卻是因你而死!一切都是因你陷害於她!”
“不!你胡說!你胡說!”一談到憐姬,瑤姬仿佛全身血液都凝固起來了,她明明那麽愛她姐姐的啊!
“你誰也不愛,你隻是爭強好勝、滿心隻有占有!”莊宴道,慢慢冷靜下來,“你是這樣,父皇也是這樣——你們根本就是同一種人!你們既不配擁有我母親,也不配擁有雲瀾。”他眼底發寒,持著手中劍,問道,“你們都會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現在說吧,殺死我父皇的方法。”
“……你真的願意這麽做?”瑤姬一愣,喃喃地問道。
“嗬……”莊宴慢慢走下那冰寒入骨的水牢,走到瑤姬身前,凝霜般的眼睛注視著她,“說吧。”說完,就該送你上路了。
瑤姬笑了一下,她從莊宴的眼中,仿佛知道了什麽。這個天真單純的孩子,終歸是要沐浴著鮮血歸來的。瑤姬一五一十地將毒.藥的作用、方法和存放地點,統統告訴了莊宴。
莊宴點了點頭,平靜地說:“我知道了。”手中的劍,瞬間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女人的喉嚨——腥熱的血噴濺在他臉上,襯得那張臉如地獄般死氣沉沉。
這是莊恪當初教他的殺人之術,那夜對他來說,是他這幾個月來噩夢的伊始。他一直記得很牢。如今,他終於將它付諸實踐了。
莊宴凝視著女人瞪大的死不瞑目的雙目,淡淡地說:“我莊宴……一個都不會放過。”
皇城中人都知道,這不知何時冒出的十三皇子,被皇帝寵得厲害。整個皇城中,隻要他輕輕說一聲,哪怕是威儀的皇後,也奈何不了他。
一月倒春寒,新修整的伏秀宮,外麵風寒料峭,宮中卻暖意融融。一個少年,斜臥在柔軟的毛皮墊子上,微合著眼簾,仿佛在小憩。外麵有個侍女跑進來,歡快地說:“殿下!梅園的梅花開了!可好看了!”
莊宴睜開眼,看見她手中拿著幾枝猶帶著雪花的紅梅,那紅梅帶雪,暗香浮動,頗為撩人,他興致起來了,便起了身,道:“跟爺賞梅去。”
“可是這天正下著雪,奴婢怕……”那侍女一聽他這話,反而猶豫起來。
卻隻見少年冷笑一聲,“爺還不是瓷娃娃,你不去,”他斜睨了一眼跪在一旁溫酒的侍女,“我們走。”那侍女趕緊扶他起身,為他係上大氅,拿上手爐。
莊宴便施施然朝梅園走去。還未到梅園,便已經可見那遠處一片燦爛的紅,聞見一縷淡淡的暗香了。莊宴遠遠望見了,便覺得心情好上幾分。隻是真正靠近了,他卻不覺得那麽愉快了。
“十三殿下來了。”那幾個正在說笑賞梅的妃子,其中一個首先看見了他,低聲對其它幾位道。
那既幾人便紛紛停下了,轉過去,對莊宴行禮,“十三殿下安。”
莊宴走過去了,不曾先回她們,隻扯了一枝梅花,輕輕嗅了一下,有一個偷偷抬頭看他的小妃子,頓時呆住了。她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人,還是個少年郎。
莊宴放了那枝花,雪便簌簌地落下去了,他回過頭,才慵懶道:“起來吧。”
那個妃子便終於能起身了,其中一個品階較高的,大著膽子說道:“殿下也來賞梅嗎?”
這算是宮中見麵,明知故問的套路了,莊宴卻完全不講這一套,反而冷笑了一聲,嘲諷道:“貴人真是愚笨,這不是明眼人都能見著的事兒嗎?”
那貴人本身出身世家,現在又正得皇帝寵愛,被他這樣一諷刺,登時一怒,“你!”
莊宴斜睨她一眼,懶道:“爺看花兒不喜歡和別人一起,各位快回吧。”
那貴人氣憤非常,正想教訓他,旁邊的小姐妹卻拉了她一般,道:“不擾殿下雅興了,嬪妾們告退。”說罷,便匆匆拉著她走了。
走出梅園,那貴人一跺腳,罵道:“這十三殿下真是太狂傲了!”
另一人歎道:“十三殿下乃是皇上最寵愛的孩子,如此桀驁,我們也奈何不了他。”
隻有那年紀最小的妃子,小聲道:“不過,十三殿下可真好看啊。”
另外兩人皆是一默。莊宴的容貌,自當是無可挑剔的,她們幾人哪怕身為女子,也不敢說便要比他更美麗……
梅園中的莊宴,又與另一人相遇了。這回,是個他最厭惡的人。
莊宴正坐在梅園的小亭中喝酒,遠遠走來一人,披著玄色大氅,麵容英俊沉穩。
他見了,手上微微一頓,便嫵媚笑道:“原來是太子殿下啊,皇弟有失遠迎了。”
莊恪看著他,他已有許久不見他,一是他躲著他避著他,見他心裏有愧,二是他怕他見了他,更加按捺不住心裏的感情……可如今,他們陰差陽錯地相遇了。此時莊宴的身上,褪去了那種不諳世事的天真氣,仿佛一朵花苞兒般,怒放了,美麗撩人到極致。
但那已經不是他的了……
莊恪見他又在喝酒,便皺眉道:“你酒量不好,少喝些吧。”
莊宴嗤笑一聲,故意似的,連酒杯都不用了,直接拿起酒壺,仰頭往嘴裏倒。他這姿勢本是豪放,由他做起來,卻隻叫人心癢難耐。
莊宴一口喝盡興了,才站起身,醉醺醺地靠近莊恪,拿手輕輕撫摸他那堅毅的下顎,歎息般道:“美酒難消,怎能辜負?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他誘惑般的,拉下莊恪的臉,然後對著他的嘴唇吻上去。莊恪一僵,卻沒有動。
莊宴極其熟練地與他糾纏著吮吸著,令莊恪恍然間,仿佛看見當年那個幾杯酒便倒在他身上的少年的影像,驀地破碎。莊宴放開他,盯著他的眼睛,嘲諷一笑,“太子殿下,小十三的滋味可還滿意?”他靠近莊恪,在他耳畔低聲說道,“皇帝要是死了,你可得謝我,助你早早登上皇位啊,哈哈哈哈……”他大笑著,錯開莊恪,朝梅林中走去。
莊恪隻望著他的背影。心痛嗎?他不知道。但他唯一明白的是,這一切是無法挽回的……哪怕再來一次,他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莊宴步入泥潭。
那貴人到底在皇帝麵前告了狀,當晚,皇帝來了伏秀宮。
皇帝躺在那兒,眯著眼睛,望著身上赤.裸的少年動作著,優美的上身高高揚起,一起一伏間,蘊著淡淡的粉色,動人美麗極了。
他握著著少年飽滿挺拔的雙丘,淡淡地問道:“蘇貴人說,你今日欺負了她們。”
少年微微氣喘著,聲音裏摻著貓一樣的柔媚,“不錯,怎麽了?”他說得理直氣壯,沒有一點要分辯的意思。
皇帝便微微一笑,突然一用力,二人位置反轉,將少年壓在身下狠狠衝撞起來,“沒什麽……下次不與她們一般見識就是。”
少年冷笑一聲,“也是,千嬌百媚的小美人,父皇自然舍不得。”
皇帝看著他,道:“瞧你這樣子,在父皇眼裏,你比她們嬌媚上一百倍。”
少年發出破碎的動人吟叫,摟緊皇帝的脖頸,臉上潮紅重重,眼中昏糊,一副完全陷入情.潮的樣子。
但是也隻有他知道,他胸中那快要衝破心房的譏諷、仇恨和刻毒……
趕緊死去吧。
三月之後,皇帝暴病。莊宴仍記得他死前望著他那不可置信的模樣。他中了毒,且這毒是靠長期交合傳送的,因此,下毒之人便隻有那一位了。
莊宴坐在他床榻之畔,玩著自己的頭發,仿佛連看一眼奄奄一息的皇帝也不願意,“父皇,這可不是我的錯,都是瑤姬下的套。”說罷,便將當年之事,也順便告訴了皇帝。
“你!朕待你不薄,你竟是如此回饋於朕的!”皇帝瞪著眼睛,憤怒地罵道。
“待我不薄?嗬……”莊宴嗤笑了一聲,慵懶地撫弄了一下衣袖,“你待之不薄的是我嗎?那不一直都是你的小雲瀾嗎?”他握著刀,在皇帝臉上滑來滑去,漫不經心的樣子,“你對我啊,難道不是將親生骨肉壓在身下,如妓.子一般把玩嗎?難道不是毀了他的一切讓他隻能在你身邊搖尾乞憐嗎?難道不是殺了他的生母將他扔在冷宮十幾年不聞不問嗎?”他的眼神漸漸狠厲起來,“你該知道的,遲早這麽一天會來的。”
他一刀紮在皇帝胸口,令那男人發出一聲痛楚的哀嚎,“父皇,別怕,你不會那麽快死的……我可已經不是那個隻知道割喉的小孩子了,”他的臉上揚起詭譎的微笑,“我會慢慢折磨你,到死的。”
“來……人……來人啊!”皇帝憋著一口氣,嘶啞地呼喊著。
“別叫了,父皇,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小雲瀾的那個雲家,已經攻進皇城裏來了,”莊宴嬉笑道,“現在外邊兵荒馬亂的,大家都自顧不暇呢,哪兒有空來管你呢?”
“你就……不怕死?”皇帝磕磕絆絆地,口中冒著血沫——莊宴又一刀,大約紮中了他的肺。
“我?我有什麽好怕的,”莊宴晃著腿兒,一派自在的樣子,他這話剛剛說完,便有一個侍衛衝了進來,莊宴微微一怔,問道,“你是誰?”
那侍衛在他麵前跪下,“奴才來帶殿下出宮!”
莊宴眯著眼睛,看著他。
“沒有誰,會無故地對誰好。”他湊近他,捧起他那沉默的、輪廓分明的臉龐,嘴角上揚,脫漏出幽暗的引誘和媚意,“那麽你又想從我這得到什麽呢?”他抓起他的手,引導著來到他手上的戒指,“權力?我現在可沒有了,那麽,”又到心口,“是向皇帝複仇?,不,若是複仇,帶我出宮作甚,那麽是它了,”他仿佛很聰明似的,引導著那隻手來到自己殷紅鮮豔的唇畔,“想要我的身體嗎?”
那侍衛隱忍著,緩緩說道:“殿下不記得奴才了……奴才,是行桃的丈夫。”
莊宴猛地一愣,那被深藏的記憶突然破土而出,“是你。”他低語了一句,愣愣地放下了他的手。
那人縮回手去,對他行禮:“叛軍現在還未攻入中宮,還請殿下速速隨奴才離去!”
莊宴轉回頭去,看著鮮血流了滿床的皇帝,他已經咽了氣,流出的血都是黑色的。與其說他是中毒死的,不如說,他毒發身亡之前,就已經被他殺死了。他曾被皇權壓迫到低入塵泥,他最終卻能夠親手弑君。大約之於他而言,也是圓滿了吧。
莊宴微笑起來,“你走吧,我不想走。”
那侍衛明顯一愣,“為何?”
“我這樣的人,背負著一身罪孽,”莊宴說道,“哪裏還有資格出宮。”他站起身,身材纖弱搖晃,他走出寢宮,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仿佛聽見了前庭傳來的廝殺聲和動亂聲,“莊恪他在哪兒呢?”
那侍衛仍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聽到他這話,便答道:“太子殿下此刻正帶領著禦林軍,在前庭與叛軍戰鬥。”
莊宴笑道:“那你快些去吧,你來這兒,想必也是私自來的,既為禦林軍,又如何能在這緊要關頭,為了一個不值得之人浪費時間呢?保衛宮廷,本就是你的職責啊。”
那侍衛猶疑道:“殿下……當真不隨奴才走嗎?”
莊宴搖搖頭,道:“走不了的。”天下之大,哪裏有他容身之所?況且……他看著那人穿著一身鎧甲,朝自己最後行了一禮後,匆匆跑出宮外的樣子,眼前漸漸模糊。
況且,毒.人哪有不毒.己的?在他喝下那第一碗藥開始,他就已經在奔赴死程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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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個世界初步考慮是末世,但cp還沒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