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世道無常(2)
她不能更不敢回頭,因為不用想象也知道,他此刻是怎樣哀痛的神情。魏圉拿趙瑩魏玨來要挾他,深諳他不會放開自己,那麽她隻能選擇放手。經過那兩次可怕的小產,她是再也生不出孩子了,所以她不能拖累他,不能害死他的孩子。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無忌,我終究是不能叫你為我背上罪名。
魏無忌在她的手掌抽離自己的那一刻,驟然呆住。手心裏還殘留著她的餘溫,他的心卻變得麻木不仁,激不起一絲漣漪。眼淚早已幹涸,酸澀難耐的眼睛裏,唯有那雙漆黑的眼眸閃動,燦若黑夜裏明亮的星辰。
魏圉的詭計得逞,命人強行將信陵君拉下坐到案幾前。
舞榭歌台,婉轉的雅樂悠然響起,翩翩的舞者擺動著自己纖細的腰肢,一夜的風流最終被無聲的哀歎雨打風吹去。
宴會結束後,魏圉沒有去找秦國新送給他的美人取樂,而是徑直到了菡萏宮。
當年他把如沛菡囚禁在這宮內,宮外早已頹敗一片,裝飾華麗的瓦磚片片剝落,房簷上支撐的鬥拱都變得歪歪斜斜。
朱雀大門的油漆褪盡,斑斑鏽跡腐蝕了威嚴的宮門。門邊的幾根粗大房柱,由於年久失修,已經是渾渾噩噩,木片卷曲掉落一地。
“吱呀”推開笨拙的宮門,種滿白色睡蓮的池塘邊長滿雜草,池水上蓮花的痕跡無存。
怔怔凝視了片刻,魏圉終是鼓起勇氣,大步邁進殿內。
如沛菡獨自端坐在偌大的宮殿內,身上還是剛才的那一襲紫色深衣,雖然她韶華不再,穿上這襲紫衣,仍是清新脫俗,如若空穀幽蘭。
靜靜盯著她的背影打量許久,魏圉緩緩開口:“你跟她長得確實很像,有時候我自己都分不清你們倆究竟誰是誰。如果不是你喜紫色,她喜鵝黃,我真是辨不出你們母女。”
深深歎了口氣,她的聲音低沉沙啞,“你究竟把我娘弄到哪裏去了?”
魏圉轉身遙望著院子裏那滿池的頹敗,“以前她也住在這裏。進宮每多久,她就縱身跳進那個蓮池裏。那時候那裏還不是蓮池,不過是我父王平日遊樂的湖泊。她跳湖的那日,我還來不及去阻止她,她就死命跳了進去,連機會都不給我……”他痛苦地嗚咽起來。
她並未激起一絲同情,冷笑道:“所以你注定一輩子得不到我娘。我娘自始至終,愛的都是我爹,你在她心裏,什麽都不是。”
他突然生氣起來,竄到她麵前緊緊捏住她的下顎,“你們母女倆都這麽沒良心,我對你們付出了這麽多,你們卻對我的感情如棄草芥。你們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尤其是你。”
他發瘋一樣對著她怒吼,手裏的力道分分加緊,恨不得捏死她才解恨。“是,我們是對你的感情棄之不顧。你總想著占有你認為自己在乎的人,就算得不到毀了才高興。”她費力地說著,臉頰漲紅起來。
她的話字字敲進他的心裏,讓他為之動容。很快他甩去剛才愚蠢的念頭,“是,我的不到的我就要毀掉,我絕不讓別人得到。”
她沒有接他的話說下去,盡管下顎被他捏得生疼,她依舊不卑不亢地道:“你真可悲!”
被她的話氣得不輕,他揮起手掌欲向她打去。
“你打啊,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他的手掌遲遲不落下,她譏誚道:“我告訴你,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在你身邊侍奉你那麽久。你不配!”
“你!”他憤憤地收回自己的手,“以後你就乖乖給我呆在這裏。我永遠都不會讓你跟魏無忌見麵。”
她不禁啞然失笑,“你這麽說,你以為我會恨你?我告訴你,我不會恨你。因為,你在我心裏什麽都不是!”她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魏圉踉蹌著後退幾步,最後既怨憤又哀痛地望了她幾眼,才步履蹣跚地跑開。
從今以後,她將在這偌大的冷宮裏度過自己的下半生。眼淚已然幹涸,她不悔,因為這一次,他沒有放開她的手。
幽然的笑起來,漆黑的眼眸恢複了昔日的光彩,明亮動人。
魏無忌不知自己是怎樣回到信陵君府的。他隻記得她為了不叫自己為難,毅然決然地放開了他的雙手,逃離了他的保護,走進了那座困住她一生的宮殿。
他渾渾噩噩地走進自己的府中,在魏玨的找尋聲中才緩緩回過神來。
魏玨瞧見他身邊沒有如沛菡的身影,搜尋半天始終不見如沛菡的蹤影,上前拉著他的衣袖焦急地問道:“爹,娘哪兒去了?她不是跟你在一起的麽?她怎麽沒有跟你回來?”
魏無忌緩緩閉上痛苦的雙眼,“你娘,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