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從別（1）

  大梁城北。筆直的街道寬闊平整，路麵有些許濕氣，像是剛下過雨的樣子，踩上去發出“劈啪”的聲響。


  路麵兩側林立著高高低低的房屋，有的房簷伸出了一截，參差不齊。


  天色早已黯淡下來，漆黑的天空中星辰寂寥，一彎下弦月遙掛在天際，孤清落寞。


  街道上出現了一名身著絳紫色深衣的女子，緩緩踱步在泥濘的路麵上。女子的臉上帶著幾分悲戚的神色，秀氣的眉宇間有化不開的哀傷。


  她目不斜視地走著，像是毫無目的地閑逛。若不是她那抹濃烈的哀傷，旁人怕是會將她誤認為歌伎坊的不良女子。她長得很美，眉如山黛，朱唇玉肌，可是漆黑的眼眸裏像是又一層抹不開的迷霧。


  走了許久，到一家酒肆前，她突然停住了前進的步伐，一雙眼睛怔怔地出神起來。


  酒肆的牌坊上寫著“稻香春”三個大字。字上鑲嵌的金色已經剝落的許多，不複當年的輝煌。


  站立了片刻，女子終是鼓足勇氣，款款走了進去。


  這家酒肆生意似乎不怎麽好，空曠的廳堂裏不見一個人的蹤影。其實這樣的夜裏，大梁城北所有的酒肆，都是生意冷清。自從宵禁以來，酒肆一到夜晚就冷冷清清，毫無人氣。


  女子邁著沉重的腳步，越過前廳，一步步朝樓上而去。此刻她的心裏極其煩亂，生怕自己估計錯誤，見不到朝思暮想的人。


  她才剛剛上到二樓，眼睛就不自覺地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位置，那個熟悉的人。一樣的酒座，一樣的人物，隻是他們的心緒，早已不似當初那般純淨。


  記得他們第一次遇見，就是在這家叫做“稻香春”的酒肆裏。他是才情橫溢的富家公子，她隱藏在密密麻麻的人群裏，看著他與人博弈，贏得英姿颯颯，玉樹臨風。


  那時候的他，舉手投足之間滿是貴氣，目光如炬，在與人對弈之時，也絲毫不減自己的英姿。


  她站立在人群裏，滿麵春風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嘴角勾勒出滿足的笑容。


  可是才過了兩年，才兩年的時間，他們就都變了。


  此刻的他，不負當年的貴氣與英姿，迷惘的身體頹然地醉倒在案幾上，口中囈語不斷。束在冠內的頭發捶在案幾上，寬大的白色深衣灑落在僵硬的地麵上，淩亂不堪。


  她就那麽怔怔地凝望著他，牙齒緊緊咬著自己泛出血絲嘴唇，身體也微微顫抖著。


  他們相隔得並不遙遠，近在咫尺，卻像是遠在天涯。


  恍惚間，他抬起迷蒙的雙眼，目光向她的方向投了過來。是她麽？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麽？他不敢確認，嘴唇間卻也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菡兒，是你麽？”一眼不眨地盯著那麽紫衣女子，似乎想要確認什麽。


  聽到他的呼喚，她再也無法無動於衷，提起裙裾跑到他的麵前。她扶住他傾頹的身體，喃喃念著：“公子，是我，是你的菡兒來了……”


  他立起身來，仔細地撫摸著她清麗的臉頰，眼中露出幾分釋然。“不要叫我公子。我說過，以後你都叫我的名字，無忌。”他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眼睛也直勾勾地盯著她，仿佛下一刻她就會消失似的。


  如沛菡沒有挪開他的雙手，由著他的雙手放縱在她的臉頰上。從他灼熱的目光裏，她看出了他的感情，對自己的感情，沒有絲毫的遮掩，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的麵前。


  確認是她後，魏無忌驀然將自己的雙手從她的臉上移開，背對著她頹然道：“為什麽會是你？為什麽王兄看上的女子會是你？”他緩緩閉上了酸澀的雙眼，淚水也隨之泛濫開來。


  如沛菡上前抱住他絕望的身體，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道：“無忌，你帶我走好不好？我們可以到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一輩子都守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她的聲音哽咽起來，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魏無忌不敢回頭看她，也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他有什麽資格帶她走？他已經有妻室，已經有自己的家，他們怎麽可能不顧一切地離開？


  等不到他的回答，如沛菡繼續哀求道：“無忌，不要把我推給別人好麽？你知道我的心裏隻有你。你讓我做你的妾，做你的丫頭或是奴婢，我都可以，隻求你不要把我推開。”她的語氣已經卑微得如同踩在腳底的泥沙，全無尊嚴可言。


  她的每一句哀求，都像是一把利刃，深深地刺進他的心底。可是他不能答應她的要求。


  我不能委屈你，不能讓你做我的妾，或者丫頭奴婢。他在心底無力的呐喊著，我希望你做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