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滿樓紅袖招(二)
“慕大哥！”慕小帥望著朝自己跑來的那個女子，一身白裳，紅妝翠眉，從柔白裏透出極淺極薄的紅潤，宛如早晨的一抹粉霞沁透了魚肚白的天空。她手執輕羅小扇，笑靨如花，悠悠的向慕小帥走來。梅郎看見她，喚了一聲尹姐姐，迎了上去。
梅郎如今雖已十七，個子卻是與尹春相差不多，比起慕小帥矮了一截。他過去奪了尹春手裏的團扇，湊在鼻尖嗅了一嗅，深深呼出一口氣，問道：“尹姐姐，你今兒個用的是什麽香？怎麽這麽好聞？”又仔細打量了尹春一番，見她發髻上繞著串雪色茉莉，以彩色絲線穿就，十分明豔動人。
梅郎打趣道：“喔……我知道了！你今兒個定是要去會你那些個舊情人了吧？哈哈哈~”
尹春聽了他這話也沒生氣，掩嘴笑了一笑，“就你知道的多！”一掐梅郎臉蛋，梅郎乖巧的笑了笑。
“尹姐姐！你今天可真漂亮！”
“你這小鬼，小模小樣的，小嘴還挺甜！”尹春嘴角一勾，“好了！不跟你說了！我還有事呢！”
說罷，跟梅郎要回了扇子，徑直朝慕小帥走去。
梅郎覺得無趣，追上去要采尹春頭上的花，尹春趕蜜蜂似的攆梅郎，梅郎一見尹春趕他，他就閃躲開去。趁她一旦不備，便又來采花，尹春被他好一陣折騰，不一會兒額上便滲出了幾滴香汗，因覺失態，望著梅郎一蹙眉，佯怒道：“小家夥，不跟你玩了。”話音剛落，轉身走了。
“怎麽就走了呢？”梅郎覺得有些無趣，望著尹春的背影一點一點遠去，最終消失在了人海，“她走這麽急幹什麽？”
“回去補妝！”慕小帥道。
他回頭見慕小帥正盯著自己笑，“喂！慕小帥，你笑什麽呢？”慕小帥沉了沉臉，一聳肩，一挑眉，做了個怪臉，什麽也沒再說，扭頭望向底下舞台。台上此刻舞的是《霓裳羽衣曲》，舞女翩若驚鴻，個個身姿不凡，表演者多是唐明皇時梨園弟子，因為兵變中不幸橫死，積怨未消，無法投胎，所以來到了此處。
梅郎方才趁尹春不備，摘了她身上的一個香佩，他放在鼻尖嗅了嗅，內裏是茉莉的，十分好聞，他很喜歡，便將其佩在了自己身上。
待到一曲終了，眾人嘩然。
慕小帥微闔眼皮，有些累了。梅郎見狀，從盤裏揀了塊點心，也沒管它是什麽，悄悄上前捏住了慕小帥的鼻子往上一拽，頂著牙口便硬塞進了他的嘴裏。慕小帥差點被噎死，他連忙喝了口水，好容易緩過來，結果滿嘴都是碎渣子。他抹3抹嘴角，略顯疲憊的斜了梅郎一眼，打了個大哈欠，搖搖晃晃的走了。
梅郎以為自己這一下後，他會與自己鬧一陣，見慕小帥話都沒說一句就走了，心裏很不高興。
“真是無趣！”梅郎嘟囔道。
夜場是最忙碌的，大家都去做自己的事了，梅郎於是隻好自己一個人繼續坐著，吃“獨食”。看著人來人往，你儂我儂，心裏思念起了苦秋容。
待到深夜，莎士比亞陪著個將軍打扮的男人從梅郎麵前經過，梅郎正在打瞌睡，忽地被驚醒。將軍醉了，一歪身倒在梅郎邊上，將軍的甲胄磕的梅郎老疼。莎士比亞費了老大的勁扶起他，兩個人又搖搖晃晃的向前走。望著他倆的背影，一個金發碧眼，典型的異域美人；一個身材魁梧，英雄人物。梅郎心裏別提多羨慕了。走到半路，將軍忽地停下了腳步，張口吐了起來，梅郎頓時聞到一股惡臭。他扇扇鼻子，心裏油然生出一絲絲對莎士比亞的憐憫來。
將軍吐完後，笑嘻嘻的在莎士比亞臉上“叭叭”親了兩下，攔腰把她抱了起來。梅郎怎麽看都覺得莎士比亞像是個被搶回來的小媳婦，時不時還掙紮兩下，十分不情願。
等他吃完了盤子裏的最後一塊點心，已是月上中天，人流散了大半，房間內歡聲笑語，不時會傳來琵琶撥弦的聲音，多是豔詞小調，甚是婉轉動聽。時候不早，他抻了抻手腳，起身欲回房去。
正在這時，蓁蓁突然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她黃眉黑妝，似一朵瓊花，拉起梅郎便往自己的房裏跑。隻聽見“吱呀”一聲，她關上門，略帶羞澀的轉過身來。梅郎望著她，不明所以，疑惑道：“你帶我來你房間幹什麽？”
蓁蓁支支吾吾的不知該怎麽開口，臉上浮著一層怪異的笑，垂首靜默了一會，趁著兩人相顧無言，暗暗在心底措辭。她該說些什麽？
“我……”她正要開口，忽然聽到屋內傳來一聲驚呼“哈……我抓到你們了！”梅郎嚇了一跳，忙轉過頭去，就看見燕婉從蓁蓁的被褥裏跳了出來。
她繪著紅眉，施著血暈妝。
蓁蓁看見燕婉的那一刹那，臉都綠了，想都沒想就罵道：“小賤人，你來我的房間做什麽？”
燕婉斜了蓁蓁一眼，高深莫測一笑，“蓁蓁！你……帶著梅梅……半夜三更的……孤男寡女……回自己的房間……是想幹什麽？”她的笑帶了些挑釁，讓人以為她似乎是看穿了什麽。
蓁蓁忙辯解：“什麽……我帶他、他來……他來”她不知該編出個什麽理由，一指桌上，“我隻是帶他來吃我房裏的點心的，今天客人吃剩下好多，我知道梅梅喜歡，我疼他，請他來幫我吃，不行麽？”說罷，走到桌邊上拿了碟桂花酥給梅郎，旋即便把他推出了房去。
蓁蓁站在門口，低著頭說道：“天色不早了！你早點回去歇息吧！”旋即關上了門。
梅郎木然，端著碟桂花酥立在蓁蓁的房門外愣怔了半晌，旋即撓撓頭，不明所以，暈乎乎的往前走去。
房間裏，慕小帥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已是換了件幹淨衣服，熟睡正酣。梅郎望著他的臉，心裏嘀咕，這明明是個酒鬼，酒鬼不都是邋裏邋遢，不修邊幅的麽？他倒好，每天將自己打理的像朵含苞待放的花似的，早早就起了床，畫眉，暈眼，抹胭脂，雖說男子愛美可以理解，可乍一看他平時舉止言談，大大咧咧的，這……
梅郎覺得造物主真是太神奇了！居然能造出這樣的一個奇葩。
翌日。
按照往常習慣，慕小帥很早就醒了。醒來之後第一件事，自然是潔麵上妝，然後帶上他的酒壺出去溜達。男子妝容並不繁複，基本都隻是淡妝，不上胭脂。可是慕小帥極愛用胭脂，但畢竟不是女子，所以他一般暈在臉上，都是淡淡一層。偶爾興致來時，他也會畫醉妝，把兩邊臉塗上濃脂，和三白相襯，成為喝醉了酒一般的妝容，就像是盛夏的石榴花一樣。
可是梅郎就不一樣了，他的性格偏於慵懶，對於自己的形象也就從前苦秋容在時，一旦他提醒了才注意一下，若無人提醒，那他就有可能一整天都邋裏邋遢的。
梅郎用過早飯後，尹春忽然來了。她穿著輕薄羅衫，化著淺淡的紅妝。綰著高髻，頭戴清晨新采的魏紫牡丹，眉心綴著小巧玲瓏的花鈿，端莊雍容，風韻天然。倒像是個宮廷貴婦，而非青樓女子。自然以尹春的品性才華，除去那碰不到摸不著的地位之外，比起宮廷的貴婦們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相貌雖隻能算是平平，可她舉止風韻，綽似大家。
梅郎不知尹春突然會來，見她打扮明豔，以為是有什麽正事，可是心裏一思量，她正事從前何曾找過自己，所以他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托著後腦勺半臥起來，打了個哈欠，笑著道：“尹姐姐！你好早啊！這麽早來我這，是有什麽好吃的要偷偷遞給我麽？”
尹春走過去支起了窗子，望了一眼窗外景致，道：“確實是挺早！這太陽啊都快落山，月亮都快上中天了，你說是不是還挺早？”
一瞥窗外，梅郎反駁道：“哪有？現在最多也就是午時，午睡時間。”他打了個哈欠，撅起屁股爬回了被褥裏，悶聲悶氣道：“都午時，我還得睡會，正好當作午覺。”
尹春一搖頭，忽地瞥見蓁蓁拉著燕婉走了進來。蓁蓁今天穿的是件銀紅半袖上褥，肩上搭著小碎花披帛，施桃花妝，小山眉，甚是青春可人。燕婉則是件中規中矩的淡青半袖上褥，下麵水綠裙子，上衣下裳，施薄妝，胭脂微染，清麗脫俗。
燕婉垂首瞥了一瞥蓁蓁，什麽都沒說，看見梅郎時又立刻低下了頭。蓁蓁瞧著燕婉模樣，拉了拉她衣袖，低聲道：“怕什麽！你說呀！”
“我……還是你說吧！”
蓁蓁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就是……那個……梅梅……燕婉她、她……”
梅郎從被褥裏探出頭來一會瞧瞧蓁蓁，一會瞧瞧燕婉，不知道她們倆又在搞什麽鬼。
“燕婉她、她……”蓁蓁就是說不出口那一句話，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居然比旁邊的燕婉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