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番外(十三)完
月末,齊王世子李鴻請辭,他在上京待了大半年,這會兒總算是要打道回府了。
鎮平侯因有公務在身,由徐氏院君親自送世子出門,而這兩日刑部尚書大人不知為何告病,躲在家中,便也順道出來送一送。
隻看尚書大人搖著折扇,指著下人往外搬了兩三壇酒:“爺身無長物,隻有這幾壇劣酒,給世子帶回去孝敬父母兄長。”
李鴻忙作揖道:“二表舅您太客氣了,這些多好東西,鴻兒……真不知如何答謝。”
院君卻朗笑道:“我可恨不得你將庫裏的酒全搬空了回去,莫讓你二舅舅朝都不上,躲在家裏飲酒。”
徐大人聽到正君要送走自己私藏的好酒,瞪直了眼,急道:“小君,這可萬萬使不得——”
李鴻望著前方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拌嘴,雖說覺得有趣,心裏卻隱隱生出一絲向往和欣羨,可不知,他來日也否尋到這麽一個人,與他朝夕相對,舉案齊眉。想著時,他不由望了望裏頭,沈敬亭發現時,道:“珺兒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不方便出來送世子一程,望世子海涵。”
聖上已經將徐瓔珞指給了太子,不日前就派了宮裏的姑姑前來指導禮儀規矩,不說要遵守男女大防,徐瓔珞畢竟是未來的太子妃,他二人斷不可像過去那樣子了。
眼看時辰到了,李鴻收斂心思,便朝二人拜了拜,道:“時辰不晚了,鴻兒就告辭了。”
世子方轉身踏出兩步,後頭突然聽到一聲叫喚:“鴻兒哥哥!”
他一回頭,就瞧見徐寶璋跑到跟前來。圜圜拿出了一個荷包,說:“這是珺兒姐姐要我給您的。姐姐還說,請世子一路順風,多多保重。”
李鴻俯身將那荷包拿在手裏,看到上頭的繡花——旁邊繡了個大紅牡丹,另一邊卻遊著兩隻錦鯉,當真是稀奇古怪,一看便知是出自那古靈精怪的丫頭。李鴻卻覺眼眶微熱,他將荷包妥帖地收好,對圜圜道:“勞煩圜圜幫鴻兒哥哥告訴姐姐……也要多多珍重。”
“嗯!”徐寶璋答應之後,就跑回了父親那裏。徐二爺把孩子撈了起來,徐寶璋咯咯笑著,抱住二爹爹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沈敬亭無奈地看了眼這對父子,再衝世子作揖道:“世子,一路順風,後會有期。”
齊王世子攥著荷包,騎上駿馬,帶著幾箱厚禮,一群人便浩浩蕩蕩地出了京城。
踏出城門之時,李鴻好似察覺到什麽,回頭一覷。視線越過茫茫人海,他抬眼看著那宏偉的城門上頭,除了守城的衛兵之外,他還見到了一個不同的人影。那人頭戴玉冠,身著玄袍,袖子上的螭龍在刺眼的日頭下栩栩飛揚。
李鴻還未來得及瞧清那個人生得什麽模樣,那人便轉過身,一隊禦林軍跟在他身後離開。
“世子。”小廝喚了一聲。李鴻收回目光,拉著韁繩掉轉馬頭:“走罷。”
雲穰遠在千裏,不知這一走,此生,還會不會再來到這座繁華的京城。
後來的徐府,日子過得也算平靜和美。徐寶璋昨日在大房這頭練武,今天就去找二爹爹練字畫畫兒,明日便去尋三爺帶他出門耍樂,沈敬亭也仍是老樣子,白日操心著府外雜事,夜裏回家對著府內三位爺,好在他兄弟三人相處算是和睦,隻偶爾多在一頭待兩日,另兩房麵上並不如何,折騰起來卻比平日多些花樣。到了這種時候,院君就索性在自個兒小院裏,抱著圜圜過上幾天,內宅也就安穩許多。
一轉眼,就到了徐瓔珞出嫁之日。
雖是側妃,可都是按照明媒正娶的規格,加之是太子的第一位有份位的妃子,迎娶的又是徐家女,儀仗自然不容小覷。
吉時,徐府正堂,徐氏家長坐於兩邊,上座的乃是鎮平侯和徐氏正君。
沈敬亭為了這一天沒少操煩過,近陣子不知為何,老覺胸悶氣短,胃口也不如以前,昨日大半夜,就起身吐了一回。
“怎麽?”徐長風察覺他氣色不足,低聲問道。
沈敬亭搖頭,道:“想是……太緊張了。”徐長風不禁一笑,難得喜事,他臉上笑容便也比往日來得多。
鎮平侯伸手捏了捏正君的掌心:“有我在。”
沈敬亭心中熨帖,望著他溫婉微笑。
此時,司儀祝唱,跟著就見到宮人分作兩列,遠遠瞧見一個盛裝紅衣的少女款款走來。她身上的大紅喜服繡著祥雲,頂上頭冠有三隻金鳳,銜著東珠,綴著珊瑚,少女臉上妝容精致,額心點著梅花,雍容嫻雅,華貴端方。
她走過來,朝兩個父親敬禮下拜,朱唇微啟:“女兒不孝,將來不能侍奉父親左右,在此跪謝父親養育之恩。”
此為俗製,父母當受出嫁女這一拜,她叩頭三下,就代表恩緣已還。之後,宮人將她扶起,徐長風望著女兒,道:“成親後,當相夫教子,不可再任性妄為。”
“瓔珞省得。”徐瓔珞看向院君,道:“也請院君代瓔珞照看父親,瓔珞在此謝過。”
沈敬亭忙要起身,將人再次扶起,未想眼前卻暈眩了一下。不說徐長風,另外兩位爺都站了起來。
“無妨。”這緊要關頭,可不得出錯。沈敬亭強忍住反胃的衝動,命人取來錦盒,裏頭都是娘家打給新婦的金飾吉物。宮人收下賀禮,這時司儀又唱了聲:“迎親隊伍到。”
徐瓔珞再看了父親二人一眼,宮人便來將鳳冠前的珠簾放下。
爆竹聲響,熱熱鬧鬧。
徐瓔珞踩出門檻,就見一隻手伸來。那一隻手骨節分明,白皙如玉,指節間長著薄繭,看起來比她的寬大不少。此人,就是她的夫君,當朝太子李湛,也是將來的天子。
她緩緩將手,放在那個掌心裏。
迎親的隊伍遠遠而去,沈敬亭又強撐身子,招呼徐家宗族長輩。熬了半日,實覺吃力,隻好向長輩告罪,下去暫歇。
徐棲鶴已經傳大夫過來,鎮平侯和尚書老爺也正從宮中觀禮回來,聽到妻子不適,就趕到小院來。
沈敬亭坐在椅上,伸出手腕讓大夫把脈,嘴裏念著這三位爺:“不過是小病罷了,歇一歇就能大好。”
徐棲鶴也不理他,隻問大夫道:“如何?可出了什麽毛病沒有?”
誰知,那大夫卻站起來,滿臉喜意地朝三個爺拱手道:“恭喜三位老爺,院君這個乃是喜脈,貴府今日可真是雙喜臨門了啊。”
話音一落,就聞見“噗”地一聲。尚書大人虎軀一震,放下了杯子。鎮平侯也驀地瞧了過來,目光下意識地落在院君平坦的肚子上。徐三爺倒是愣住了,久久不動,溫和笑意還停留在臉上。
沈敬亭隻覺頭皮抽了一抽,清咳一聲,道:“大夫,這……想必是誤診了罷?”
未想這大夫還有些脾氣,跺跺腳說:“老夫從醫四十載,這是不是喜脈,怎會看岔!”
沈敬亭忽覺眼前又一花,按住額頭的時候,三個老爺都動作起來。
“還愣著幹什麽,快去躺下來!”徐燕卿急忙過來,跟捧著個寶貝也似,扶著人之前還擦了擦兩手。徐棲鶴腦子轉得極快,已經叫下人把熏香撤下,屋子裏有什麽不安妥的東西都拿出去。徐長風便去詢問大夫細節,讓他開幾幅安胎藥,跟著便派人去宮裏,請院判來一趟。
三個人火急火燎,趙太醫被急急請來,還當是什麽出人命的大事,坐下來把了脈之後,捋了捋須,意味深長地看了院君一眼。
沈敬亭有些難為情,難不成,又是……食滯?
卻看趙院判長笑幾聲:“真妙,真妙。”
“別妙妙妙的,到底怎麽樣?”徐燕卿擺手催道。
趙太醫道:“大人稍安毋躁,結合各種征象,再探脈搏,院君脈象往來流利,確實是喜脈。”還不等他們高興,太醫卻說了句:“不過——”
徐棲鶴忙問:“不過什麽?”
太醫卻是一笑,拱手道:“此脈為兩衝,二者皆應指如滑,院君這一回,想是能一舉得兩。”他捋捋須,笑道:“如此來看,應當是三喜臨門了。”
屋子裏頓時一片喜氣洋洋,沈敬亭怔怔坐了半晌, 驀地眼前又一暈,扭頭吐得頭眼昏花。
遠遠地,一個孩子拿著書,坐在窗台下,吟道: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