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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PS:本章帶上帝視角,劇情需要。


  寧武九年,對許多人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一年。這上半年過的是如何的風平浪靜,到了這下半歲月,短短的六個月裏,就有如何的腥風血雨。


  這一切事情的起因,大多數人都認為,乃是已經過世多年的小陳後,不管今上對世家有多少顧忌和不滿,小陳後之死,儼然是這一連串變故的序幕。人人都知道,當年小陳後嫁給今上獨得專寵,卻多年不孕,後來在朝臣和太後的施壓之下,今上不得不再選秀女納妃。宮中的謝皇貴妃,也就是這時期入的宮,之後不過兩年,小陳後便鬱鬱而終。


  當年之事,已經無人提起,可誰也沒想到,今上從未放棄追查此事。後來也是陰錯陽差之下,查出了端倪。原來當初給小陳後診治的胡太醫並沒有死,而是用了假死之法瞞天過海,隱姓埋名藏於民間。就這樣一幕幕揭下去,便查到了小陳後是被人毒害而死,而始作俑者正是當今太後——當時今上縱然納妃,對新人卻興致乏乏,仍和小陳後如凡間夫妻一樣同進同出,恩愛不離。太後以為,皇帝這樣,不宜子嗣,今上卻一次脫口說向宗親過繼便可,太後也就因此對小陳後起了殺心。


  真要說的話,太後殺小陳後,難保沒有私心。陳家到底是小門小戶,這京中四家哪裏容得賤民出身共享殊榮,而另一方麵,當年入宮的謝嬪是太後的親侄女,權衡了各方利益,小陳後就不得不除,遂姑侄二人合謀,陷害小陳後。


  小陳後薨了之後,謝嬪一路扶搖直上,為今上誕下了一個楔皇子和一個公主,如今封為皇貴妃,縱然不是皇後,也已經是後宮之主。可惜,他們到底低估了聖上對小陳後的情意,這陳年舊案被翻出,傳聞當日,皇上極其震怒,皇貴妃認罪之時,就在太宸宮拔刀當場斬殺了她,絲毫不念二人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太後當即被嚇怔住,之後就被今上軟禁於宮中,誰都不可見。


  這一事牽連極多,謝尚書連夜進宮,可非但沒有見到聖顏,連帶的還有謝尚書的三個兒子,全都被皇帝給拿下。一夜之間,全城宵禁,又動員了上千禁衛軍圍住了謝府。皇帝這一招招使得教人防不勝防,讓人喘一口氣的機會都沒有。除去皇室李家和深陷泥沼裏的謝家,徐秦二氏在此時此刻都不敢輕舉妄動。


  此後,不出一個月,謝氏就被群臣連連揭發,從行賄到通敵賣國,每一項罪責單拎出來,都是滿門抄斬的罪行。最後,仔仔細細地清算下來,坐實了兩個罪名,一是賣官受賄,二是私吞賑災銀兩。還未下罪之前,日日皆有人到徐府大門外求見,可自從徐貴妃被貶之後,徐家老爺一直告病,既不上朝,也不見客。


  深夜,徐府前堂,徐尚書背對著人站著,便看一人走進。那暗色屏風拖曳於地,火光將影子映得斜長,來人正是已有一月不曾現身的徐長風。


  “父親。”他作揖道。


  徐尚書並未應聲,隻向旁邊的張袁吩咐一句:“近陣子不太平,把老二給看好了,別讓他再惹出什麽事情。”


  “是。”張袁應道,就安安靜靜地退出去了。


  徐尚書背手而立,沉香嫋嫋,那背影看起來也飄渺如煙,晃似仙風道骨。良久,他才道:“謝氏怕是不行了,今上這一回是有備而來,張承平和陳黎已經被暗殺,這裏裏外外都把持住了,今上已經沒有任何顧忌。”他歎了一聲,“我隻是困惑,調動京中駐守三千禁軍,這麽多的動作,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張承平這個總統領不聲不響地就掉了腦袋……”


  他指了指頭頂:“看樣子,今上一直以來磨的這把刀,要殺的不是北方的野狼,而是安枕於邊的人啊——”他搖頭歎,“長風,你可知,你這把刀,遲早會紮到自己身上。”


  徐長風嘴角卻輕輕勾起,那深沉的雙眼裏不經意露出的刻薄和算計,同其父其兄弟,如出一轍。他平靜道:“父親,您比誰都清楚,這天下,到底不是世家的天下。”


  “而是,皇上的天下。”


  不到三個月,堂堂百年望族謝氏就被抄了家,其中私吞賑銀之事,本該連誅三族,後來聖上以“孝”為由,搬出了太後之名,最終隻斬首了謝尚書及其子四人,其餘族人盡數流放,後代子孫不得再入朝堂。據說,謝氏一門抄家流放的那一日,全城百姓圍觀,那一箱箱的金銀之物搬出來,堆了近上千個,而謝府內院修得金碧輝煌,其豪奢之過,連帝王行宮都自歎弗如。


  謝氏族人一個個蓬頭垢麵,被人如畜牲一樣推趕進了牛車。一人忽而長笑,瞧他麵目,便是狼狽也不減風流,他搶過妻子懷裏剛出生的稚兒,掩住他的眼睛,顫巍巍地笑說:“孩兒,你生不逢時啊,與其一生被人作踐,不如早早再去投胎一回!”他高高揚手,將嬰兒活活摔死在地上。隨之,他拿出從獄卒那兒買來的酒,囫圇牛飲之後,在侍衛上來押注他之前,便奪刀放在頸前,狠道:“堂堂謝氏子孫,有我們自己的死法,不必勞煩!”


  聽聞,那一日,謝氏流放的三百人之中,光自盡的,就有幾十來人。活下來的,大多是老弱婦孺,這些能不能活著到千裏之外的邊疆,也是未知數。眨眼間,曾經風光無限的謝氏一門,就這麽消泯於茫茫塵世裏。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陳後一案在謝氏之後辦了下來,宮中但凡排得上份位的妃子,無一不受牽連。徐貴妃雖在小陳後死後數年入宮,可也因和謝皇貴妃在後宮裏向來是同氣連枝,而遭受波及,以幾項看似無關痛癢的罪狀,從貴妃之位降為昭容,搬到了偏院,手裏的皇子也被人抱走。同樣遭罪的,還有秦氏和其他七氏等的貴女,一些沒生育過的或是不被寵幸的,幾乎是直接打入了冷宮裏。最後,由沒什麽出身地位的賢妃先代掌後宮,撫養兩個年幼的楔皇子。


  謝氏被抄家之後,朝上可謂是風聲鶴唳。事到如今,是個人都看明白了。今上為小陳後冤死震怒不假,要清算謝氏,亦是不假。這短短一月下來,今上就在朝上發作了好幾回,罷免了好幾個人職務,就連徐尚書這樣的老臣都被狠狠地敲打了一番。


  如此一來,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這陣子,除了徐棲鶴之外,我幾乎都見不到另外兩個少爺。尤其是徐燕卿,自從謝家出事之後,他就四處奔走翰旋,可他所能做的,到底有限,加之他又是徐家子弟,這時候若一個不好,怕也是連自家都會連累。到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外家被抄家,親族遭到流放,什麽都做不了。


  我聽聞,徐燕卿因著這件事,和老爺大吵過幾次,一怒之下,就不再回家來。而自從徐貴妃被貶了之後,朝中似乎也傳出了不祥的風聲——有人大膽猜測,皇帝下一個要清算的,正是徐氏。


  這句話,並非空穴來風。是人皆知,徐謝素來交好,徐尚書更娶了謝氏為妾,寵愛甚逾主母虞氏。雖說,禍不及外嫁女,可謝氏已經是皇帝眼裏的眼中釘,世家之間的關係盡管錯根盤結,卻也難保這不會埋下猜疑的隱患,弄不好就進退維穀。


  謝家出事之後,二房的謝氏也跟著病倒了。


  彼時,徐燕卿人在外頭,顧不及家裏,我便日日去瞧謝氏。謝氏麵上還算冷靜,可我知道,她向來重禮教、識大體,縱是內心為母家著急,也不能表現出來,隻有食不下咽,日漸消瘦。謝家定罪之後,謝氏便哭了一夜,後來直接暈倒過去。派人去傳話老爺,也隻叫了一個大夫過來瞧瞧。


  謝家失勢之後,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二房這兒也突然清冷了許多。以前謝氏身子還好的時候,除了管家之外,就常常辦詩會,也教授府裏頭的大丫鬟和妾生的小姐讀書認字。謝氏這人,看似對誰都冷言冷語,但行事向來公正,麵上也從不假作親厚,對誰都是如此,如此來看,這三個夫人裏,反是她對人最真心實意。


  這些日子,我天天來看謝氏,看著她一日日形容憔悴,光華不複,亦覺難受。這天,天氣甚好,謝氏難得下床,對我道:“敬亭,扶我出去走一走。”


  我雖是尻,也終究是個男子。謝氏卻不像從前那樣避諱,隻讓我扶著她去了院子。這庭院的花草平素都是謝氏自己料理,出事之後,她一病不起,這兒也就荒廢了。


  秋風蕭瑟,謝氏看著這一處,啞聲說:“自從謝家獲罪之後,老爺就再也沒踏進二房過。”


  我安慰她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老爺和少爺都分身乏術,等風頭過去了,就好多了。”


  謝氏聞言,握著我的手輕拍了拍:“這陣子,也委屈你了。”我知她指的是徐燕卿不歸府一事,我知道,徐燕卿如今的處境也是極其尷尬,加之和老爺大吵,這麽多的煩心事,他自也不想回來。


  “燕卿和他外祖家素來走得極近,這一次,他少不得被人參幾本,恐怕也是行動艱難。”謝氏歎道,“他的性子向來如此,但是,也是極重情分的。老爺以前跟我說過,燕兒哪裏都好,就是太感情用事,我卻不以為如此。”謝氏喃喃道:“一個人,若是無情到骨子裏,又怎能……還算是個人。”


  謝氏撫過一朵枯萎的牡丹,她這陣子瘦如枯槁,儼如這朵牡丹,花落人敗。謝氏出神一陣,對我道:“這院子,我打理得不易,日後可就要讓你勞心了。”


  這句話聽在耳裏,隱隱有種不詳之意。我忙說道:“娘,您別瞎想。您的病,很快會好起來的。”


  聞聲,謝氏隻是一笑,那一瞬間,我好似恍惚瞧見,當年那名盛京城的謝氏才女。她低聲吟道:“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她抬頭,看著天邊,輕聲說:“冬天來了,燕子也要飛走了。”


  當夜,我聽仆婦說,謝氏心情頗愉悅,同下人都說了幾句話。她用了晚膳後,就歇下了。翌日一早,我便讓下人備了食盒,要去看一看謝氏。房門外,就見兩個仆婦守著。


  她們說:“少君來得不巧,謝夫人現在還歇著呢。”


  謝氏向來起得極早,可偶爾也睡得久一些,我叫下人放下食盒,轉身便要離去。這時,我聽見聲音,一抬頭,就見房梁上幾隻燕子飛過。這時候,我的心裏,驀地升起一股涼意。


  “快、快去把門開了!”我快步走回去,對下人喊道。


  那些下人一怔,也不敢遲疑,叫了幾聲謝氏不應,門也推不動,就知道裏頭出了事情。之後幾個壯實的家丁把門給砸開。


  末了,那扇門緩緩地推開來,秋光粼粼,在我的眼前,一雙銀白繡鞋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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