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前些天暑氣還在,這幾天不曉得怎麽回事兒,天忽然就冷了下來,到了夜裏,邪風就嗚嗚呼呼吹著。
碧落剛好拿著水盆進門兒的時候,屋子裏就放出了劇烈的響聲。
“少君!”她臉色一變,忙跑進來一看。
我在床上掙紮著坐起,衣服褪了大半,蓋都蓋不住。徐燕卿臉色鐵青地站在床邊,同是衣衫不整的樣子,方才他踹翻了椅子,所以才發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他看也不看後頭的下人,一雙眼跟要吃人似的那樣怒瞪著我,冷聲道:“沈敬亭,你別扭夠了沒有?”
我垂著眼,靜不作聲。
徐燕卿兩眼氣得通紅地道:“你要歇著,我就讓你歇著。你不想我碰你,我就先不碰你。這些日子,你跟個下人都嘻皮笑臉的,在我這裏就端著苦著臉……”他靜了靜,突然吼出聲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怔怔地看著他,細聲輕喃喃:“我沒有不肯。”
“沒有——?”徐燕卿嗤笑一聲,輕道,“這麽說,你是樂意的了?”他遂走過來,揪著我將我粗魯地扯了過去,也不管下人在不在,壓著我就強吻過來。“唔……嗯!”我僵硬地掙著,徐燕卿猛地又把我推開來,捏著我的雙肩,質問我:“這就是你樂意的意思?”
我無言以對地垂了垂眼,他卻又吼了我一聲:“你看著我!”
我被他吼得一震,眼淚被嚇得自己就滾了下來。徐燕卿兩眼泛紅,咬牙切齒地問:“沈敬亭,我問你,你在徐長風還是老三那裏,是這樣子樂意的麽?”
我臉色蒼白地看著他,張了張唇:“我……”
碧落跑了過來跪在徐燕卿的腳邊,哽咽地央求道:“二少爺,您別責怪少君了!我們少君被您都給嚇壞了,他身子才剛養好——”
徐燕卿目眥欲裂的看著我,突然就將我一放。他站起來,推開下人徑自走出去了。
靜了一會兒,幾個下人便進來收拾殘局。碧落走到我身邊,擔憂地喚了一聲:“少君。”我回過神來,輕搖搖頭,斷斷續續地道:“你……叫他們,別收拾了。”我望了望她,輕道,“我想,躺一會兒。”
碧落點點頭,便帶著下人轉身出門去了。
她吹掉了燭火,就把門掩上。我躺在黑暗裏,隻覺自己好似還在一個噩夢裏,不管我怎麽閉眼再睜開,都沒能醒過來。我在床上輾轉,最後還是起身。我重新點燃了蠟燭,走到窗台下,今夜看不見月亮,風吹著風鈴,那下頭還掛著一個木牌,上頭寫著一首詩。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後來兩天,我都沒再見到徐燕卿一麵。我聽下人說,二少爺那一個晚上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歸府。
我覺得,我和徐燕卿之間的關係,好似走進了一個死胡同裏。這陣時候,我一人清靜,就不免想起我初嫁進門時,他待我如何,而緊跟著想到,潮期那時候,他日夜陪著我,後來對我更是關懷備至,如同變了一個人一樣。
我想起,姑姑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男人,說是不好拿捏,也是好拿捏得緊。”她吹著指甲上的寇丹,幽幽地說:“男兒風流是天性,所以姑姑我才要被老夫人指派過來,教導你這一些。”
“你身為尻妻,卻又是個男子,將來能拿來傍身的,自然是你的孩子。這子嗣光靠你一人努力是不成的,雖說楔尻相合,可誰又知道,萬一你那夫君會不會是個多情種子,到時候外頭的人分了你的寵愛,搶在你前頭生了個楔尻。你說說,這徐家千金娉你嫁過去,到底有何用啊?”
“姑姑再告訴你一件事兒——”姑姑將我下巴輕輕一勾,“男人啊,你把他伺候舒服了,他就會疼你、愛你一時。可記住,別把這心給搭進去,若不然,以後疼的,還不是你自個兒。”
到了月底,這院子裏的樹葉總算落盡了。
我雖是在二房調養,好歹也是個自由身,府邸裏的院子,自然是哪一處都去得。
碧玉陪著我才逛了會兒,冷風吹過來,我輕輕打了聲噴嚏。她便說:“少君,奴婢回去給您多拿件衣服。”
我輕頷首,她就扭頭跑了回去。可當我一轉身,卻見到了一個好一陣子沒見的人。
陸青蘇站在長廊的盡頭,他今日穿著那一身我初見他時的褐黃衫,人仍舊是儒雅沉靜。我動也不動地看著他時,他亦是沉默地望著我。沒想到,這一轉眼,一月就過去了。
他朝我走了過來,直到站在我的眼前。那雙眼溫潤如水,夏時如清風,秋日裏就似暖玉,他開口,輕道:“少君。”
我同他一陣子沒見,不過是三十幾個日子,卻給我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就好像,他雖在我眼前,我們卻依然相隔千裏。
“少君……?”
我驀地回神,看了看他:“陸……陸管事。”似是見我心神不寧,他眼裏流露出一抹憂色,說:“少君可是身子有恙?”
我搖了搖頭,隻淡淡地應:“前陣子感染風寒,已經好多了。”我剛曆經潮期一事,他想是不會不知,這風寒一說,也不過是讓我不尷尬罷了。他素來體貼,也並未多問,我便道:“若是無事,陸管事……便去忙罷。”
陸青蘇似是微微一頓,我攥緊雙手,指甲嵌進掌心,那個疼,讓我腦子也清醒了許多。正欲轉身時,陸青蘇卻叫住我:“少君,且慢。”
他走過來,我瞧見他眼裏閃過掙紮,但還是豁出去一樣,接著從袖子裏拿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個玉簪子。
我將它接來一看,那根翠玉簪子並沒有什麽雕花,隻有末尾畫了隻玉蝶,不奢不嬌,隻教人想到歲月靜好,韶華安穩。
“此物……是我在陽溯時瞧見買下。”陸青蘇好似魔怔一樣,輕道,“我覺得,它很適合你。”
我望著它,心中百感交雜,卻獨獨沒有欣喜和感動。陸青蘇臉上笑意漸褪,聰明如他,想是已經漸漸清醒過來。
片刻後,我將它緩緩地遞出去:“這簪子,很好看。”我臉上微微莞爾,輕道:“陸管事可贈給有緣人,想必,他一定會喜歡的。”
話已至此,陸青蘇自然就明白了。他握緊那根簪子,靜了半晌,再抬眼時已經恢複平靜,一點波動都沒有。隻看,他福了福身,恭敬道:“那就,承少君吉言了。”
這時候,碧玉已經拿著衣服跑回來。陸管事就退了幾步,同我告辭。
我曾經千方百計地想要記住他的影子,可忽然之間,我發覺到,就如我頭次見到他時那樣,我留住的僅僅是個回眸,它就像是水中明月,看似美好,任是我怎麽撈,都撈不得。
天總是要亮的,這明月就算還會再來,也終是要消逝的。讓我明白這個道理的不是別人,其實,正是陸青蘇自己。
“少君,您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碧玉隻當我是冷著了,忙幫我展開衣服。我將袍子披上,也沒再閑逛的興致,隻道:“我們回去罷。”
我踩下亭子的台階,在要踏出庭院的時候,腳下踩到了什麽。我低頭一看,見到了一個香囊。
我把它撿了起來,那香囊看著極是眼熟,我把它放在鼻間聞了聞,便聞一股梨香飄來。這宅子裏,喜好梨花香氣的主子,並沒有幾個。
我猜是徐棲鶴之前不小心落下的,就把香囊收了起來,然後就同碧玉一起回去了二房的院子。
那天午後,我在屋子裏看書時,一個僮仆走進來。他的臉色有些古怪,對我道:“……少君,二少爺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