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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次日,我在大房那兒待到了午後,睡醒時碧玉碧落來為我梳洗。碧落說:“晨時,大少爺出門之前,不許我們叫醒少君,隻說二房那頭若有什麽不滿,他自能處理。”


  我是沒想到自己會睡得那樣沉,可以見得,這幾夜是真的沒正經地合過眼。我才剛換好衣服,碧玉就快步進來道:“快點兒、快點兒,二房那頭都催得急死人了。”


  按說,尻妻在各處院子裏,都備有自己的物什。可我終究是個剛入門的,身上統共沒幾件東西,收拾一番也就搬到另一處去了,費不了多少工夫。隻是這個樣子,總給我一種飄渺無定的感覺,好似一朵浮萍,沒有一個安穩的落腳處。


  我坐在轎輦上,卷了一點衣袖下來,瞧見腕上的痕跡。那是徐長風昨夜弄得狠的時候,扣住我的手腕,我清洗時,就發現腰間也有一樣的青紫勒痕,他是個武人,手勁難免大了些,而我又實非女子,自然談不上什麽憐香惜玉……


  起轎之後,我不由又回顧一眼,明媚夏日,那院子的枝枝蔓蔓,卻有一股蕭索清寂之感。我靜靜收回目光,心裏頭想,總是要再回來的。


  轎子緩緩走了半柱香多,便來到了讓我眼熟的地方。


  徐燕卿這處別院,雖並非瓊樓玉宇,卻別有一方閑情雅致。我走下轎子,就有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婢女迎來:“久候少君。”


  那幾個下人,個個明眸善睞,一眼看去,倒是一下就能讓人摸清徐燕卿的喜好,讓我不禁想起那一夜,他將我貌比東施,如今看來,確也不錯。


  我以為二房那裏急著接我,是受了主子的命令,可到了屋子裏,並不見徐燕卿其人。我如今做慣了閑人,也總能找到消磨時間的辦法,直到入了夜,仍舊不見徐燕卿的身影。我褪了常衣,留著裏頭那身,這時一個婢子走了過來:“少君。”


  我看了她一眼,那婢女模樣生得極是俊俏,徐府我見過的眾多婢子裏,論數下來,她的模樣最是周正,名字也妙得緊,叫銀屏。


  “有何事?”我問她。


  銀屏垂著眼,輕聲細語道:“少君今夜剛回來,想是不知……”她似有難言之隱,碧玉素是個急性子,便道:“有什麽話,還不快說?”


  她望了望我,像是怕我怪罪,卻又抿抿唇道:“少君怕是不知道,二少爺已經有半月沒回府了罷。”說罷,銀屏就朝我看來,是想看清我知道這事兒後,會作何神情。


  依她的話來看,徐燕卿自從和我圓房,就再沒歸府。雖沒人告訴過我,我也知道,那位風流二爺恐怕是在何處醉生夢死,而我這個妻不過剛入門,就已經被他冷落至斯,往後日子想是會更加艱難。隻不過,這機靈的婢子是高看了我,也高看了我同徐燕卿之間的淡薄情分。


  我緩緩說:“那他今夜,也該是不會回來了。”


  銀屏從善如流地答了一聲“是”。


  “如此,”我看了看幾個下人,“那都去歇下罷,晚上用不著人伺候了。”


  銀屏微怔,隨即臉色如常應道:“……是。”


  人都出去了以後,我才覺得耳邊清靜了下來。我在床上臥下,不由想道過去在家中,幾個姨娘相鬥,每一個人、每一張表情、每一句話,仿佛都能讀出另一種意思。可不管她們怎麽鬥,怎麽爭,到了大夫人的眼前,也隻能乖乖收起爪子,伏低做小,畢竟賤妾出身,若是惹得正妻不快,被罰是小,被發賣了才是大。我無意同那些女人一樣事事算計,思及此,不由看向小腹,心中漸漸泛起一股自嘲的酸意——我如今這個模樣,又同個女人有什麽分別。


  確如銀屏所言,徐燕卿一夜不歸,而這樣看來,弄不好,我這個尻妻會被他這般晾著十日。


  起頭兩日,這院子的下人對我亦不曾有半分怠慢,就是那銀屏也安安份份,左右皆挑不出半點錯處。到了第三日,仍舊不見徐燕卿回來,我也不覺有異,反是覺得如此才算正常,畢竟他對我……看來,也該極是嫌惡的。隻是我不急,碧玉倒是有點坐不住了。


  “少君,奴婢聽人說,那教司坊裏有個叫玉娘子的頭牌,二少爺前些日子還鬧著想給她贖身,要不是老爺說要打斷他的腿……”碧玉還沒說完話,碧落聽見便斥道:“你在少君麵前胡謅什麽?”


  “人家這不是擔心少君嘛……”碧玉努努嘴,自覺沒趣地道,“好了,那我不說就是了。少君,奴婢去換一壺熱茶來。”


  等人走遠了,碧落方在我麵前躬身道:“少君,碧玉她是孩子心性,奴婢之後會好好說一說她的。”


  我莞爾輕道:“無妨。”她雖是我的婢子,我卻把她們都當成妹妹一樣,到底這徐府裏,我也沒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


  碧落看了一看我,終沉不住氣道:“其實,奴婢也覺著,二少爺這般很是不妥……”


  我知道她的顧忌,是人都曉得,主子的地位如何,就看夫君怎麽待他。徐長風就是不滿這門婚事,也都日日回來,不曾掃了我的顏麵。徐燕卿這樣,是明擺著不將我放入眼裏,也不知道徐府上下要怎麽看我。尻妻不得楔夫歡心,古今往來,也並非沒有,隻是如今都圓了房,彼此的身子都認了,又談何什麽順不順眼,怕是今生今世,我跟他,都是分不開的。


  想到這一點,我也並不著急,或者是因為,我對他亦無多少好感。他既然不來我麵前尋晦氣,我又何必去討他的嫌。


  然而,我白天方才這麽想,到了夜裏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不小的動靜。


  現下已是夜半子時,我披件衣服,走出去一探究竟,就瞧見陸管事和幾個家丁正扶著醉醺醺的徐二少爺。我推開門時,抬頭第一眼,卻先是和陸青蘇的目光對上。


  我和他,已有些許日子不見。這短短的十多天,竟好似隔了半輩子一樣。想來這徐府極大,要想一輩子見不到一個人,也不無可能。


  “少君。”他先垂下眼,喚了我一聲。


  我方有些清醒過來,遂扭開頭,看向了他身旁的徐燕卿——這徐二爺確確生了一張能遊戲花叢的好皮相,隻看他麵頰生粉,睫如蝶翼,唇色紅豔,縱是一番醉態,也比女子還明豔幾分。他腳步有些不穩,那些家丁趕緊把這祖宗給扶穩,便聽他嗬責道:“別碰我!放開!”


  下人們哪敢由著他,要是這金貴的主子有個好歹,倒黴的可不還是他們這些人。


  陸青蘇道:“快,把二少爺扶進去屋裏。”


  他們將徐燕卿給攙扶進去,我也跟了上去,便看他們將徐燕卿放在床上。陸青蘇喚住侍夜的婢子:“你馬上去煮一碗醒酒湯來。”


  幾人分頭做事,我站在床邊上,倒成了一個多餘之人,直至那雙如水的眸子看了過來。同一時間,我亦向他望去,目光又一次交錯。比起上一回見麵,他的氣色好了一些,我想道近日炎夏,府裏許多人中暑,他成天忙於內務雜事,不知……身子可妥帖。


  陸青蘇看了看床上的徐燕卿,與我道:“少君請放心,這些下人會伺候好少爺。一會兒,我這就叫人收拾另一間房,便委屈少君將就一晚上了。”


  我搖搖頭,他素是仔細,不管什麽事情都能做得滴水不漏,我……我是謝他,都來不及的,又怎麽會有一丁半點的委屈。


  靜默地待了片刻,下人便來說已經收好了房間。我就要轉身之際,那本以為睡去的徐燕卿卻睜開眼來,他猛地一探出手,將我手臂給拽住。“啊!”我驚呼一聲,朝床上跌去,直直撲在他懷中。


  徐燕卿坐起,通紅的兩眼看著我。


  “——二少爺!”陸青蘇急喚一聲。我的手臂被徐燕卿抓得極疼,可那一雙眼卻牢牢地盯著我看,直瞧得我心中沒了底,不知道他究竟要幹些什麽……


  “二少爺。”陸青蘇又叫了他一聲,此時,我瞥見了他目中的一絲擔憂。突然之間,手上的痛楚便輕了許多,喉間卻又覺出一點苦澀,一時之間,心中感覺百般難述。


  徐燕卿直了直身子,卻不將我鬆開,隻一手揮開了靠近的下人:“你們——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我微微一掙,他就收緊那隻手,看著我,終是想起我來,嘴角勾了勾道:“你是我的娘子,當然要留下來,伺候我……”


  我看了看這一屋子的下人,再吵下去,怕是連謝氏都要驚動了……我將目光從陸青蘇身上掠過,啞聲對他們道:“你們……都下去罷。”


  陸管事站了好一陣子,方退後兩步,拜了拜道:“那小人,退下了。”


  他們都退出去之後,便隻留下我和徐燕卿二人。他到底還未醒酒,再怎麽鬧,也是有限。我等他脫力後,便掙紮著坐起。我將手臂抽出時,他的手還在揚著抓了抓,眯著眼看了看我,竟是對我朦朦地一笑:“娘子……”


  徐燕卿本就長得極好,眉目更是雋秀,露出這般無害的笑靨,哪怕是個神仙,也會不禁看迷了眼。


  好在這個時候,侍女端著醒酒湯進來。我從她手裏將碗接過來,那湯水尚有餘熱,我便用勺子舀了舀,等冷了一些,才往前扶起徐燕卿。徐燕卿聞到味道,先皺了皺眉,我便說:“你喝了這碗湯,今夜才能睡得好一些。”也不知他是聽沒聽到,我將碗口湊到他嘴邊,他這下子安份了不少,張唇勉強喝下了小半碗,接著就嗆咳起來。


  我抬起袖子,細細地擦拭他的嘴,也不知曉他是同誰人起了爭執,不但袖子破了一個口子,連嘴角都裂開來。我讓侍女下去,就扶著徐燕卿臥下,在床邊坐了須臾,才要起來,腰就被人從後撈住。一陣翻轉,我還來不及掙紮,就躺在了徐燕卿的身子下。


  “……”那眼眸一片清明,絲毫不像是醉了。我微微喘著,靜不出聲,他亦深深地看著我,眉頭一會兒擰起,一會兒又鬆開……


  而後,他慢慢地躺了下來,一雙手臂卻箍住我的腰,讓我輕易不得動彈,隻聽他嘴裏夢囈般地道:“月出佼兮……佼人……撩兮……”(注:出自《詩經》)

  我靜靜地等到他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平穩,可每當我試著一動,徐燕卿就眉頭輕蹙,我也隻好僵硬地蜷著,就這樣子,在他懷裏躺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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