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一夜,我被折騰得很是狼狽。清洗的時候,我是被疼醒的,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一看,是他。
陸管事見我醒來,麵上流露一絲喜色。
“少君,”他的唇欲言又止地翕動一下,終是克製地道,“小人……在給少君上藥,恐怕會有些疼。請少君,忍上一忍。”
他將我扶在他身上,我四肢如千斤般重,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他的手指不知沾了什麽藥膏,冰冰涼涼的,抹進來時候,我身子就一緊繃。他動作停了下來,之後便更加小心輕柔,其實,這一點疼,比起我先前所受的罪,實在是算不了什麽,可他偏是小心翼翼,宛若我是玉做的人兒一樣,等替我上完了藥,卻把自己折騰出一頭汗。
陸管事把我放回床上,用衾被將我蓋得嚴實,我沒來得及看他的神色,他便轉過去吩咐碧玉碧落二人:“少君這兩日不得碰水,你們每一日都要為少君擦身,仔細點伺候,有何事定要馬上告知我。”
“是。”
許是我多心,我總覺得,他仿佛帶著幾分怒意。不知,他到底是在氣什麽。
他又交代了下人一些事情,接著便要出去了。我想腦子有些糊塗,見他要離去,竟伸手去抓住了他的袖子。
我察覺到,他身子一僵,然後便轉過來看我。“……少君。”他望著我時,眼裏閃過一絲情緒,可他總是掩飾得極快,絲毫不給我琢磨的機會,“不知少君,還有何吩咐?”
他那一聲聲“少君”,倒教我清醒了幾分。我緩緩將手抽回來,隻覺得眼前有些暈眩,有一種要作嘔的感覺,可我還是搖了搖頭,小聲說了句:“無事。”
他在我的床邊站了一會兒,離去之前,隻說:“那麽……少君好生歇息。”
我便靜靜地看著他走了出去,那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完全聽不到,我方覺得心底踏實了一樣,把眼睛閉上。
那一個晚上,我便發了低燒。
徐府的大夫來給我看過,隻意有所指地說了句:“氣虛不固,當調養數日。”
之後,我就在二房的院子歇了整整五日。這些天裏,我每一日都會見到陸青蘇。這偌大的徐府,管家就有好幾個,許是因為他是……方由他來,打理內宅。每到我喝藥的時辰,他皆會過來,親自看著我把湯藥服下,然後也不會多待半刻,就起身告退。
我本就不是什麽金貴的,身上的燒隻兩日就退了。接下來就成天躺在床上,好在身邊有個碧玉姑娘,陪我說些話來解悶。
“謝夫人說了,讓少君好好養身子,晚幾日再去請安也成。”按照規矩,新婦第二日必是要向婆婆敬茶的。我本想四家的規矩該更加森嚴,未想也是能開例的。碧玉道:“也該如此。畢竟少君會這樣,是因為——”
“碧玉。”碧落走進來時,聽到她的話,便出言警告一聲。碧玉同我年歲相當,甚至還比我小上幾月,我在這些下人麵前本就沒什麽架子,這幾日相處下來,難免偶爾會讓她忘了身份。碧玉忙欠身,道:“少君,是碧玉失言了。”她又抬眼看看我,謹慎地道:“應當是這幾天事務繁忙,奴婢們……也不見二少爺回來過。”
原來,她是以為我想起了徐燕卿而心情不虞。說來,自那一夜,我確實未曾再見到他。我不由碰了碰手腕上的印子,我身子還有許多青紫未消,而他……看樣子,自然是十分厭惡我的。
“沒事,你起來罷。”我對碧玉道。
事實上,我真的沒有覺得不高興,或者,應該說,我心裏頭,其實什麽感覺也沒有。無論徐燕卿怎麽對我,終究改變不了,我是他的尻妻的事實。
將養幾日後,我身子便好了許多,下床後第一件事,必是去給謝氏敬茶。
徐府裏的下人,稱呼兩位貴妾,後頭皆帶著“夫人”二字,隻是為了區別她們和正房夫人的身份,亦會在前頭加一個姓氏。這樣做究竟合不合規矩,說到底,也是世家自己說了算,總之,我心裏需得明白,這徐氏後宅的三個女人,不論哪一個,都是我得盡心對待的。
我去見謝氏的時候,仍舊不見徐燕卿其人,下人也都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樣。早知二少爺是個多情風流的,想必,他現在是在哪一處溫柔鄉逍遙罷。
徐燕卿能將規矩視若無物,我卻不行。一大早,我便整理妥當,一人去了謝氏的院子。
謝氏說到底不愧出自名門謝家,一進去院中,便覺此處很是不同。由擺設到景物,都極是風雅大氣,今一看,我沈氏的富貴,比起徐謝二家,確確實實上不了台麵。
那一日,我見到謝氏。
她身著當下雲繡襦裙,頭戴一隻金步搖,不若正房夫人雅正素淨,而是清冷中帶著一抹豔色,如一朵白牡丹,別有一番雍華貴氣。雖是上了點年紀,仍是風韻猶存,足讓人猜想到她年少時的風華無限,徐燕卿那一等一的風流相貌,必是遺傳自這位生娘。
謝氏對我,即不算熱絡,也不能說是冷淡。她喝了我的茶,便叫下人取來一個錦盒贈予我:“這塊墨,是永成十二年徽州墨家承製,燕卿跟我討了幾次,我都舍不得給他。”
永成十二年,那是百年前的傳下來,當世不過剩下幾塊,可是樣實實在在的厚禮。我將它接下,如握燙手山芋,而又聽謝氏提到徐燕卿,我便明白,她是想讓我借此賣好,討一討徐燕卿的歡心。
我唯有應:“請娘放心……敬亭,明白的。”
謝氏微微頷首,道:“平日無事,你也得多學一學打理府中事務,好將來為燕卿分憂。”
後來,她也並未留下我多談,就打發我出去。拜別謝氏之後,我便回去小院中,又在二房這裏待了一日,翌日才去了三房那裏。
如今,我像是習慣了一樣,不到寅時就睜開了眼。
到了時辰,那些下人就進來,為我梳洗打扮。我看著銅鏡中的人影,恍惚有一種已經活了幾輩子的錯覺,這時,下人要為我戴上鳳冠,後頭卻響起一聲:“我來罷。”
我回過頭去,就見到了陸青蘇。
陸管事拿起了那隻鳳冠。據說,每個尻嫁人,鳳冠都是獨一無二的。
待過完了夜,這一身也要燒去,也說明了,尻一旦嫁過夫婿,這一生,將不再二嫁。
他為我戴上了鳳冠,將珠簾放下。我一直望著他,每一次,當他站在我的眼前時,我便這個樣子,就好像是每一回的相視,都是最後一次。
陸青蘇看了我片刻,薄唇微啟:“小人……”他又沉默了下來。
我等了一會兒,不禁出聲問他:“……什麽?”
他卻別過眼去,仿佛是猶豫了很久,說道:“不,看著少君時,小人隻是想起了,家中的幼弟。”
幼弟……?
所以說,他這一番話,是指,他待我,便像待他那個弟弟一樣麽?
這一刻,我覺著好似胸口有些發緊,本來是輕微的,可逐漸的,那種感覺,越來越深,越來越苦。
我十指漸漸攥緊,嘴裏卻輕道:“那……陸管事,必是十分疼愛這個弟弟了。”
他似乎應了我一聲,可接著下人就來通報說吉時到了。
如之前那樣,我搭著他的手,走向那豔紅的轎輦。奇怪的是,我這一次,心裏卻如死水一樣平靜,仿佛再也掀不起半點的風浪來。
我坐在輦中,徐府的人便將我抬到另一座院子。
一路上,我腦海裏空無一物,對於周圍的景色變幻,似乎都失去了興趣。在這一炷香的時間裏,我好似走過了刀山,踏過了火海,最終,仍是一片空寂。
我又一次坐到一張豔紅的床上,等待著我的第三個丈夫。
比起之前兩回,我已經沒有多少緊張害怕的感覺。甚至說,我的心比以往都來得平靜得多,似乎於我而言,不管待會兒來的是誰,都不足以在我心底掀起什麽波瀾來。
新婚夫妻渡夜,吉時有定,我等到了天黑,本想是要再多枯坐上兩三時辰,卻沒想到,天色一暗下來的時候,就聽見了外頭一串的腳步聲。
隨後,一雙白玉般的手,就將房門輕輕地推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