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淩,我沒事。”她重複道。
“那,”玄夜淩身體有些僵硬,不敢躺下,怕壓到她,卻又不想起來,因為不舍得這會兒這個難得的擁抱。
“你躺下,我想抱抱你。”鍾念初甕聲道。
玄夜淩麻利的躺下,伸手將鍾念初摟在了懷裏,鼻尖嗅著她頭發上的香氣,頓時覺得心安。
“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玄夜淩還是有些擔心。
鍾念初搖了搖頭,聲音有些飄:“沒有,隻是,就是想這樣抱著,心裏覺得很安靜。”
“你,”玄夜淩的聲音有些遲疑:“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
“噗嗤!”鍾念初沒忍住,笑出聲來,卻還是抱著沒有撒手:“沒,大概是因為黑夜,更容易讓我選擇性的逃避一些東西,隻想放任自己沉淪在這黑暗裏。”
頭頂玄夜淩的聲音有些清冷:“我們逃去北極吧。”
鍾念初實在有些跟不上這跳躍性思維,下意識表達疑問:“噯?”
確定玄夜淩一本正經道:“如今北半球是秋季,北極圈裏即將迎來小半年的極夜,等明年,我們再去南極,到時候南極圈又是小半年的極夜。這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們是不是都可以生活在黑夜裏了?”
這樣,我們是不是便可以永遠沉淪在這黑暗裏了?
黑暗裏,再也聽不到兩個人的說話聲,隻是不輕不重的呼吸聲才能讓人驚覺,似乎誰也不曾睡去。
鍾念初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窗外樹影婆娑,呼吸卻漸漸平靜下來。
大概以為她睡著了,玄夜淩在身後輕輕歎了口氣,小聲呢喃:“我還不知道他存在過,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不知道他是男還是女,我還沒來得及高興……他就這麽沒了……”
大概是這幾日真的累壞了,此刻摟著鍾念初,玄夜淩終於覺得安心,沉沉睡去。
而鍾念初,知道東方既白,才慢慢睡去。
“少爺……早飯……”鍾念初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說話聲,但因為睡得實在太晚,她眼皮沉重的很,便拿被子捂了腦袋,想把這擾人的聲音擋在外麵。
玄夜淩已經起來,正洗漱完了穿著衣服,見狀忙朝談格揮了揮手,示意他先去外麵,而他則走到病床前,將鍾念初捂住腦袋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沒有了擾人的聲音,鍾念初閉著眼睛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嘟著嘴巴繼續睡了過去。
一邊係好扣子,一邊伸手輕輕刮了刮鍾念初的鼻尖,玄夜淩臉上露出寵溺的笑,看了她一會兒,才轉身朝外間走去。
“怎麽來的這麽早。”玄夜淩坐到外間餐桌旁,看著談格從食盒裏取出飯菜一一擺到他的麵前。
談格下意識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已經是早上八點半,待會兒護士就該來給鍾念初掛水了。嘴上卻沒敢多說:“想著昨夜少爺沒怎麽吃飽,怕你今早兒餓了,便讓廚房做的早了些。”
“就這一份早餐?”玄夜淩抬頭問道。
“哪兒能,”談格一邊給玄夜淩取筷子,一邊低聲說道:“給鍾小姐的我放在廚房溫著呢,小姐那份今早有補身子的粥。”
玄夜淩接過筷子,便開始吃飯,盡管是在醫院,卻依舊吃相優雅。
吃了兩口,他看一眼立在旁邊的談格:“你吃了嗎?要不要吃點?”
談格卻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忙應道:“吃了吃了,我在家吃了過來的。”
玄夜淩點點頭,便不再說什麽。
桌上的早餐量不大,種類卻比較多,而玄夜淩難得的幾乎每樣都吃了幾口,這不得不讓站在一旁的談格多看了兩眼。
“少爺今天,好像心情挺好。”談格看著玄夜淩,麵容慈祥。
夾菜的動作一頓,玄夜淩看他一眼:“這麽明顯?”轉而一臉無奈:“老頭子,你這膽子現在好像越來越肥了。”
談格卻麵上含笑:“看來少爺昨晚留下來是正確的。”不然這兩個人還不知道要冷戰到什麽時候。
“你話太多了。”
鍾念初醒來的時候,窗外陽光已經大盛,枝頭上還有小鳥在嘰嘰喳喳。
身體上的不適已經徹底消失,她舒服的伸了個懶腰。
“總算睡醒了。”
鍾念初嚇得急忙收回手,扭頭一看,玄夜淩正穿戴整齊的靠在床頭看文件。
“你怎麽在這兒?”
玄夜淩睨她一眼,一臉“你這不是廢話麽”的表情,聲音淡淡的:“我不是昨晚就在這兒麽?難道你昨晚摟的是別人?”
這話讓鍾念初一噎,半天不想理他,肚子有些餓,她坐起身來想要下床。
“幹什麽去?”旁邊的玄夜淩已經放下手裏的文件,從床上站了起來,正低頭看著她。
鍾念初指了指洗手間:“自然是去洗臉刷牙。”說著便掀開被子下床。
玄夜淩卻徑直走到她跟前,又把她掀開的被子給蓋好了:“你等著,我去端水來。”
有些目瞪口呆的鍾念初不得不拉住他的手:“我手腳沒問題,你不用這樣。”
玄夜淩卻依舊搖了搖頭:“我都問過了,你現在……也要當做月子來養著,不能累,不能涼,能躺著就別坐著,能坐著也別站著。所以,這伺候人的事,還是我來吧。”
不一會兒,玄夜淩果然端來了臉盆,另一隻手還拿了牙缸牙刷,鍾念初伸手想要接過,卻見他將東西放在了病床旁邊的桌子上,轉過身,拿了牙缸和牙刷站在她麵前。
“來,張開嘴。”
鍾念初跟個傻子一樣看著他,簡直哭笑不得。
“我自己來。”
好說歹說,玄夜淩總算同意讓她自己刷牙,鍾念初暗暗想,怕是這男人真的不會給別人刷牙才沒那麽堅持吧?
男人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往日總是整整齊齊的袖口,這會兒被高高挽起,有一小塊兒還被打濕了。
雙手這麽近距離的在她眼前晃的時候,她實在是很難忽略這些細節。
“我太用力了?”玄夜淩皺著眉看著鍾念初。
鍾念初一愣,才知道是在跟她說話:“哦,沒有。就是有點不習慣。”
玄夜淩正拿著熱毛巾給她擦臉,擦完以後又挨個擦她的手指。
“這些事我自己都能做。你不用這樣。”
手上的動作一刻也沒停,玄夜淩淡淡的開口:“我願意。”
鍾念初卻悄悄看了他一眼——他正低著頭認真的擦拭她每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跟捧著個珍寶一般。
“少爺,飯菜……還熱著,小姐這會兒吃吧?”談格從外間進來,看到玄夜淩正在給鍾念初擦手,微微愣了愣。
“端進來吧。”玄夜淩擦完最後一根手指,將毛巾扔進水盆裏,起身將病床上的用餐板支起來。
“謝謝你談叔。”鍾念初一臉笑意的看著正給她端飯菜的談格。
談格也是一臉慈祥,臉上掛著善意的笑:“小姐不用跟我這麽客氣。”
玄夜淩立在一旁,看著這兩個人,冷聲道:“跟談格倒是客氣,我伺候你半天也沒見你道聲謝。”
飯菜的香味實在讓人食指大動,鍾念初接過筷子夾了一根筍放進嘴裏,說出的話也有些含糊不清:“是你自己說你願意的,我又沒逼你。”
“沒良心的女人!”玄夜淩拿著文件,坐到沙發上。
鍾念初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小氣的男人。”
談格也不插話,隻笑眯眯的從外間廚房的爐子上端來盛放粥的砂鍋放到一旁,取了白瓷碗給鍾念初成了滿滿一碗。
雖然是小產,但大夫說也要跟坐月子一樣將該補的都補上,所以今天的粥是廚房熬了一晚上的滋補全湯粥,裏麵放了海參,鮑魚,蝦肉,羊肉,牛肉,好像還有幾種青菜,光聞著便覺得香氣撲鼻。
“小姐,來,嚐嚐這粥,這是廚房的張媽熬了一晚上才熬好的,據說大補的很。”
談格正要將粥端到鍾念初跟前,卻見鍾念初的臉色陡然一變,扔了筷子一手捂嘴便要吐上來。
這下嚇得談格險些扔了手裏的碗,一旁的玄夜淩也發現不對,扔了文件便撲到床前。
“這是怎麽了?”玄夜淩擔心的看著鍾念初,不安的問道。
鍾念初這會兒臉色發白,身上虛汗冒出一層,胃裏的惡心勁兒一波一波往上湧,她看了一眼談格手裏端著的粥,擺了擺手。
談格一怔,忙將手裏的粥和桌子上的砂鍋端到外間廚房,回來的時候,果然見鍾念初的臉色慢慢緩了過來。
“沒事,就是……大概吃清淡的習慣了,這乍一聞到腥味覺得胃裏不舒服。”鍾念初低聲解釋道。
立在一旁的談格卻多看了她兩眼,沉默不語。
“真沒事?”玄夜淩擔憂的問,伸手摸了摸鍾念初的額頭:“別是發燒了吧?”
鍾念初不好意思的扯下他的手,淡淡道:“真沒事,我這幾日一直吃清淡點就好。”
早飯時間的這個插曲便這樣過去,鍾念初好好的吃完了剩下的飯菜,玄夜淩懸著的心才漸漸放下。
“聽說是你要見我。”源思坐在沙發上,雙手環胸微微抬著頭看著正坐在病床上打著點滴的鍾念初。
嘴角掛了一抹淺淺的笑,鍾念初看著這個和自己有著幾乎一模一樣容顏的女人——她的姐姐。
“源思,我是你的親妹妹。我希望我們之間能夠像親人一樣。”她看重的一直都是親情。
對麵的源思卻仿佛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一般,輕笑出聲:“哦?親妹妹?以一個替身的身份,搶了我的未婚夫,還懷了他的孩子,是嗎?我的親妹妹?”
她果然是為了這些才一直躲避著不見她的,鍾念初心裏劃過一絲苦澀,可是源思說的這些,又的的確確是她做過的,她不僅搶了她的未婚夫,懷了他的孩子,她還深深地愛上了那個男人——那個本該屬於她姐姐的男人。
“源思,對不起。我知道我做錯了,所以我一直想要彌補。”鍾念初頓了頓,輕聲說道:“公司是以你的名字重建的,法人是你,最大股東也是你,我希望你能夠接手公司。”
源思輕蔑一笑;“你呢?嫁進玄家做夜淩的太太?”
想著或許兩人之前的誤會實在太深,鍾念初也不再去解釋,隻淡淡的道:“不管孩子在不在,我都不會再和本該做我姐夫的人繼續糾纏下去。源思,請你相信我,一切都會回歸原點的。”
“你要離開?”源思挑眉,一語道破鍾念初的想法。
鍾念初勾起一抹笑意:“姐姐果然聰慧。隻是這件事,不要和玄少提起。”
源思聽她這麽說,心下倒是稍微安定下來,隻是有些想不通她為何要這麽做——明明如今的局麵,她鍾念初的勝算更大一些。
“為什麽?”源思淡淡問出口。
“姐姐,”鍾念初歎了口氣,輕輕笑了笑:“愛情沒了,還可以再找一份,而親人,我隻剩下一個你了。”
源思看了她一瞬,靜默不語,良久,方開口:“在城堡見到我的第一麵,你就選擇離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鳩占鵲巢,我早晚都是要離開的那一個。”鍾念初蓋在薄被下的手輕輕撫上小腹,笑的深沉。
兩個人坐在病房裏,靜默了很久,直到沙發上的源思站起身:“我該回去了。”
鍾念初點點頭,在源思就要踏出病房門的那一刹那忽然開口:“姐姐,我……能抱抱你嗎?”
這一抱,或許便是永別了,惟願此生不再相見。
源思看著她,眼睛裏竟也閃動著一絲晶瑩,她慢慢走回來,坐到床邊,伸手摟住了鍾念初。
鍾念初伸手勾住了源思的脖子,埋在她的發髻處,悶聲道;“姐姐,要幸福。”
一扭頭,卻僵住,瞬間,腳底升起一股寒意。
源思不察,隻靜靜離了鍾念初,神色複雜的看她一眼,便要離去。
“姐,”鍾念初靜靜開口,站在門口的源思回頭望向她,眼睛裏有明顯的疑惑,鍾念初卻隻靜靜看著她:“姐姐,你對牡丹花還過敏嗎?”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倒是讓源思困頓,不過她麵不改色道:“好多了。”
鍾念初點點頭,垂下眼:“那就好。”
距離鍾念初病房不遠的一間辦公室裏,談格躬身立在玄夜淩身側,不時的往他愈來愈黑的臉上看一眼。
而玄夜淩的旁邊,和他一起帶著耳麥監聽鍾念初房間裏的談話的保鏢,一派如坐針氈的模樣,讓談格不由得好奇隔壁病房這兩個人到底在病房裏說了什麽。
直到監聽完畢,談格派了人去送源思回城堡,回來卻看到剛剛那個負責監聽的保鏢正戰戰兢兢的摘下耳麥,而玄夜淩早已立在窗前。
“談格,源思到底是菊花過敏還是牡丹過敏?”玄夜淩從樓上窗口可以看到源思正在樓下上車的身影,一如他所熟悉的那副姿態,完美的無可挑剔。
談格愣了一下,不知道玄夜淩為何會問起這事,隻恭恭敬敬道:“回少爺,都不是。源思小姐隻是不喜菊花的味道而已。並沒有花粉過敏史。”
玄夜淩輕輕笑了起來,他看著樓下那輛車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中,眼神一點一點冰冷起來。
“談格,”玄夜淩聲音裏透著一股狠厲,看著談格吩咐道:“給我立刻去查,去查查這個自稱‘源思’的女人到底是誰,從哪兒來的,背後的莊家是誰,都給我仔仔細細查清楚了。”
愣在原地的談格驚愕的抬頭看著玄夜淩,卻發現此時玄夜淩的臉上一片狠厲,眼神陰悸的似乎要把人吃了。
他已經很久沒見玄夜淩發這麽大的火了。
談格趕忙領著一眾保鏢退下,隻餘下玄夜淩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裏。
房間裏很靜,鍾念初不知道自己這樣維持一個姿勢坐了多久,隻覺得胃裏不停泛著惡心,她拿過水杯,喝了口水想要壓下那股子惡心勁兒。
“哐”一聲,病房的門被人一腳踹開,鍾念初捏著水杯的手頓住,看向來人。
玄夜淩周身散發著一股子怒意,他從門外一邊往裏走,一邊毫不客氣的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扔在了地上,又伸手去解領帶,扯下來扔到沙發上。
鍾念初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這樣暴怒的玄夜淩,正疑惑間,談格從門外衝進來,在距離玄夜淩不遠處頓住。
“少,少爺,小姐身體剛剛複原,少爺可,可不要衝動……”
“滾!”
猛然間的一聲怒吼,不僅嚇壞了談格,連鍾念初都被嚇得坐直了身體。
“玄夜淩,你發什麽瘋?”
玄夜淩凝視她片刻,忽然笑了出來:“嗬,是呢,我在發瘋,我在發瘋……我他媽可不就是讓你給逼瘋了!”
鍾念初完全愣住,她不知道此刻的玄夜淩到底是怎麽了,明明早上吃飯的時候兩個人還好好的,轉眼間這人竟然狂怒起來。
“你到底怎麽了?”見他似乎確實受了刺激,鍾念初不得不耐著性子軟下聲音來。
玄夜淩卻隻是垂著頭,坐在沙發上,渾身的怒氣似乎也正在慢慢消失。
“鍾念初,你是不是特別想離開?”
許久,沙發上的玄夜淩忽然出聲,卻是讓鍾念初狠狠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