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新寡

  結束了跟鍾冶的通話,我又安靜地躺了會兒。


  在醫院治療了一個月,肺部徹底痊愈。


  然,眼睛卻經曆了一次大劫,差點沒能保住才移植上去的角膜。


  出院的時候,女醫生嚴厲警告我,若是再不謹慎愛惜雙眼,那位捐獻角膜的好心人就要善心枉付了。


  我暗暗在心底發誓,再也不會讓亞叔的眼睛遭受一丁點病痛,——直到我徹底闔上雙眼那天為止。


  視力雖然還沒達到受傷前的完好程度,但總算不影響正常生活。


  一切都應該步入正軌,越早越好。


  這麽想著,起身出門,去找淩伯年。


  終於在小書房看見了他。


  簡單的寒暄之後,我再次提出想到淩氏去上班。


  他沒有馬上答複,而是麵無表情地問我,“吾戰不是要給你留下三億遺產嗎?現在他走了,巨資在手,你還用工作嗎?”


  彼此心知肚明,這是試探。


  “悶在家裏著實無聊,我想出去多接觸一些人和事。”我避重就輕,沒有正麵回答。


  他卻嗤笑著搖頭,“初玖,別是被人給騙了吧?”


  瞧那個樣子,簡直就是鑽到錢眼兒裏去了,渾身銅臭味。


  “父親,請讓我去淩氏化妝品公司工作吧!”我正式做出了申請。


  淩伯年輕嘖一聲,裝出略有為難的樣子,“初玖,是這樣的,你現在的身份,有點尷尬。就算讓你去了公司,也沒法兒安排職位。”


  “我隻想從基層調香師做起,不需要什麽職位。再者,我不明白,父親所說的‘身份尷尬’是什麽意思?”不卑不亢地回應。


  他笑了,很鄙夷的樣子,“你現在,說得好聽點,是吾戰的遺孀;說得不好聽,就是個新寡。這種情況下,還是暫時不要拋頭露麵的好。”


  “如果我繼承了那三億遺產呢?”我嘲諷地問道。


  “那就不同了!一個巨富新寡和一個赤貧新寡之間是有天差地別的!”振振有詞,令人厭惡。


  我冷笑著搖頭,“你的意思,是不會讓我去淩氏上班了,對嗎?”


  連“父親”這個稱呼都懶得叫了,——這種人,實在不配!


  淩伯年努唇點頭,“你還是暫時留在家裏吧!放心,一日三餐,淩家供得起!”


  我斜睨著他,“謝父親大度容留。”


  他沒有理我,起身穿上外套,出了門。


  我盯著門口的方向,心想,既然不讓我進到淩氏上班,就隻能從別的方麵想辦法了。


  離開書房,上樓。


  路過傅清雅房間的時候,聽見她在裏麵哀嚎。


  自從那次跟我瘋言瘋語地嚷嚷完之後,她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


  據伺候她的傭人說,現在幾乎不太認人了。


  在走廊裏停滯片刻,我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裏的氣味更難聞了,酸臭之中,摻進了一股子腐敗的氣息。


  聽見門聲,婦人睨了過來。


  “哈哈,小寡婦,你來啦?”口齒還是那麽的清晰。


  並且,一眼就認出了我。


  可見,她的“不認人”是因人而異的。


  我淺笑著靠近床畔,“我年輕著呢,沒了丈夫,還有機會再找。可是你呢?你丈夫雖然沒死,卻不要你了……”


  “閉嘴!”她的怒氣又跑了出來,“再怎麽不濟,我也是明媒正娶的淩太太!”


  我一把掀開了她的被子,惡臭彌漫四散。


  映入眼簾的竟然是兩條柴火棒子一樣的光腿。


  皮膚上麵已經生了斑斑駁駁的褥瘡,也正是腐味兒的源頭。


  “瞧瞧你的樣子,淩太太的位置還能坐得住嗎?”我掩住鼻子,忍著嘔意問道。


  她抻著脖子,看了一眼雙腿,立刻瘮人地嚎了起來。


  “這是怎麽了?怎麽了啊?這是誰弄的?誰把我的腿弄成了這樣?啊……”


  看這個反應,是第一次見到雙腿的慘狀。


  “嘖嘖,原來你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廢了!”我搖搖頭,隨手蓋上被子,遮住觸目驚心的畫麵,也掩住那股令人反胃的氣味。


  “小野種,你給我滾出去——”婦人又處在崩潰的邊緣,衝我嘶吼狂叫。


  我袖起雙手,淡淡然發問,“滾出去?我若是滾出去了,誰來幫你麵對現實啊!”


  “我不用你假好心,滾!”還在咆哮。


  “唉,淩自橫和淩語橙怎麽攤上你這麽個沒數兒的媽呢!”我惋惜搖頭,做得很假。


  “什麽意思?”她勉強控製住情緒,狐疑地問道。


  “都說了,我是來幫你麵對現實的!”停頓一霎,“就算淩伯年的小女朋友不會再生個男孩出來,你的兒子和女兒也未必能得到半點家產吧!兒子不是淩家血脈,女兒雖然是淩家人,卻是個不成器的敗家女……”


  她聽了,臉上的肉在抖,是那種既氣又怕的表情。


  我忽略掉她的樣子,繼續旁敲側擊,“現在淩伯年對淩自橫可謂是日防夜防,對淩思昂則是放開手腳、大力支持。很明顯,這就是在打壓一個、提拔一個。”


  “那又怎麽樣?賤種的智商,根本比不過我的橫兒!”她自信地回道。


  我冷哼一聲,“別說我沒提醒你,淩氏的房地產、化妝品以及與體育相關的拓展項目,現在都歸淩思昂管理。而你兒子手裏隻剩下個可有可無的文化公司,自己想想,那能算是一塊肉嗎?”


  傅清雅凝神望著我,“你想讓他們自相殘殺,然後你坐收漁人之利,是不是?”


  “淩家這點小錢兒,我還真就沒有放在眼裏。”與她對視,毫不怯陣,“你應該聽說過吾戰的家底,作為他的遺孀,我可是唯一的繼承人。”


  說罷,心底默念:亞叔,對不起,我利用了你的名諱。


  婦人被我的話唬住,“既然不圖錢,那你的目的是什麽?”


  “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讓淩伯年一無所有。他的錢財,他的名譽,一樣樣,消失殆盡!”索性實話實說。


  “他是你的父親!”婦人提醒道。


  我輕扯唇角,目光寒冽,“父親?他除了貢獻過一點體液,根本配不上‘父親’這個稱謂!”


  “跟我說這些,你就不怕我告訴你父親、然後把你驅逐出淩家嗎?”威脅得一點力道都沒有。


  我笑出了聲兒,“那也得你能見到他才行啊!”


  她的眼神略有退卻,“你也想對付我,是不是?”


  “你現在這個樣子,還用對付嗎?”我不屑地問道。


  一陣漫長的沉默。


  就在我忍受不了屋內的渾濁空氣、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傅清雅開口說話。


  “幫我的橫兒打敗那個賤種,我會讓你看見你想要的結果。”似妥協,也似尋求合作。


  我故作好奇,“你覺得我有能力幫到你兒子嗎?”


  “如果是生長在富裕環境中的千金小姐,我絕對不會有這個信心。”她輕歎一聲,微微闔上眸子,“而像你這種在底層長大的野丫頭,則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我沒有接她拋過來的橄欖枝,“我隻是來讓你麵對現實的,絕對不可能幫你們。怎麽做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我頂多能保證不會傷及你兒女的性命。”


  “你到底想幹什麽?”她瞪大雙目,急切地問道。


  我睨了她一眼,寒聲回答,“報仇!”


  說完,轉身出門。


  我敢篤定,這個女人已經對淩伯年心生恨意。


  而我剛剛戳破的那些事情,其實她可能早就有所留意。


  一個已經跟丈夫離心離德的女人,除了幫自己的孩子爭取權益,再不會有別的渴望。


  尤其是,她看過自己的雙腿之後,應該能預見到死期不遠了。


  在活著的有限時間裏,報複她怨恨的人,為她在乎的人鋪平道路,這些都是人之常情。


  自然,也是我樂於見到的。


  隻是,覺得多少有些對不住思昂哥。


  所以我才沒有答應傅清雅去幫他的兒女,為的就是跟思昂哥站在一起。


  在傅清雅死掉之前,淩家一定會發生大的震動。


  不用我再多費心思,靜觀其變就好。


  回房沒多久,五叔打來了電話。


  猶豫一霎,我接了起來。


  “下午見個麵吧,有事要跟你說。”開門見山,一句寒暄都沒有。


  “好。”我欣然同意。


  “我去接你。”他似乎並不意外於我的痛快態度。


  “說個地方吧,我自己開車過去。”這一點,我堅持己見。


  他沒有勉強,說了個地址,定好了時間。


  下午兩點,我開著甲殼蟲出了門。


  ——車子是思昂哥親自去“寧息園”幫我開回來的,這家夥,對我真是沒得說!

  到了指定的茶樓,五叔已經在包間兒裏等著了。


  落座後,他沒有說話,開始泡茶。


  清泉初沸,溫熱壺盞,懸壺高衝,分杯敬客。


  “喏,正山小種,你會喜歡喝的。”說著,把茶盞放到我麵前。


  我拈起小盞,闔眸輕嗅,隻覺得茗香悠長。


  抿一口茶湯在嘴裏,緩緩吞下,桂圓湯味夾雜著鬆煙香,在齒頰間流轉。


  “如何?”他柔聲問道。


  我莞爾一笑,“滋味淳厚,回味綿濃。”


  他眯起寒眸,輕輕頷首,“小……玖兒長了一張會品茗的嘴巴。”


  心知他把那個老舊的稱呼咽了下去,算是一種小隱忍吧!

  故作沒有察覺,我岔開了話題,“找我來有什麽事?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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