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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番外·違逆

  (一)


  “這位兄台,你我二人真是一見如故啊。”


  “這位兄台,多虧你方才救了我,否則我身上帶的錢財都要被那夥山賊虜去啦。”


  “這位兄台……你怎麽不說話呀。”


  “這位兄台”隻是側過頭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深不見底的黑色眸子毫無光彩,聲音更是波瀾全無,不帶一絲一毫多餘的情感:“你是京城裏的二皇子吧。”


  那少年模樣的皇子,神態立即慌張了起來,一臉防備道:“你……你怎麽知道的!你是誰?”


  “我是秩……”那人說到此處,驀地頓了一瞬,又改口道:“我是天道。”


  “天道?”皇子仰頭望了一眼頭頂的湛藍澄淨的天空,僅有幾絲稀薄的雲彩在空中漂浮。他問:“是……碧水藍天的天,道德倫理的道?”


  那人點頭:“正是。”


  “你可真是厲害啊,我父皇都不敢說自己就是天道,你竟然說自己是天道?若是這話被父皇聽見了,肯定是要被殺頭的。”


  “哦。”


  “你……”


  “不要再跟著我了。”他對那皇子說完最後一句話,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哎?……去哪了?”皇子伸手撓了撓頭,半天也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自稱“天道”的男人終於甩掉那個聒噪的皇子,複又在另一邊沒人的山頭出現。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身體中有一個聲音在說:“你不應該救他的。”


  那兩扇既黑又濃的睫毛低垂了下來,沉默地望著地麵。


  “你看到他的時候,就應該已經知道,他會被那一夥山賊殺死。”


  他依然一言不發。


  “若你救下的隻是普通人便罷了,可他是皇宮裏的二皇子尹成。如果他活下來,便會給神州大地帶來災難……你看到了嗎,他身上原本是沒有帝王之氣的,可當你一救下他,他的周身便生出一股凜然龍息。你……”


  “閉嘴。”


  然而身體裏的聲音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你這樣做……便是擾亂「秩序」,將來定然會遭受反噬。”


  他平靜地開口:“那又如何。”


  這回輪到體內的聲音沉默了。


  他道:“我已在這世上存在了億萬餘年,每日遊走於寂靜無邊的虛空之中,必須忍受永生孤獨。可現在,我終於有了身體……”


  體內的聲音忽然反駁道:“有了身體又怎樣?這是你的職責所在。”


  “夠了。”他閉上雙眼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好罷,我聽你的。”


  “你知道就好。”


  “……”


  之後,他離開了這片大陸,繼續穿行於各個世界,在其中來回徘徊,不得有所留戀。


  而第二次遇見這位皇子,已經是五年之後的事了。


  五年時光於他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但當他再度來到這片神州大地時,卻突然很想看一眼那個前不久被他救下的皇子,想看看他過得好麽。


  他先是用一片黑布遮住自己的半張臉,若是那皇子問他這幾年為何容貌上沒有絲毫變化,他還真不知曉該如何解釋。


  在這片蒼茫大地之上,他的目光穿過千山萬水,很快搜尋到了尹成的身影。


  現已長大成人的尹成正坐在廊池的一處酒館裏喝悶酒。隻見尹成身上龍氣環繞,隻不過……氣息甚少,比之五年前分離時微弱太多。


  他以瞬息千裏之術移動至尹成所在的客棧,接著走到尹成的身邊坐下。


  尹成身著一件如濃墨般烏黑的衣袍,紋理是紫竹樣式的蘇繡,腳踏一雙對鷹對獅蜀錦靴。饒是因為醉酒而麵色緋紅,他的言語依然十分清晰有序。


  “這位兄台……你是誰啊?你怎麽坐在這裏?這是我的桌子。”


  “我?……”他的眼眸低垂下來,期間複又瞄到了對方的衣冠。


  那一抹濃墨般的黑在他眼前揮之不去,他便難得撒了個謊。


  “我叫玄墨。”他依照著尹成的衣著胡亂編了一名字,“我是從東海來的道士。”


  “哦……玄墨。”尹成將桌上的酒壺拿了起來,推到他麵前,“來玄墨,喝酒。”


  他不是尋常人,怎麽可能看不出尹成心裏在想什麽。


  ——尹成想要皇位。


  ——可他身上的龍氣越來越少了。


  心裏另一個聲音說:“是你害了他。如果不是你救他,他又怎會陷入這般無端虛妄之中。”


  他咬牙道:“你閉嘴。”


  清流入杯的聲音輕易將他的話蓋了過去,尹成提著酒壺,微微揚起頭來,眉梢帶著稍許因酒醉而溢出的淺粉色:“你說什麽?”


  “沒什麽。”


  他既已看過尹成,就再也沒有繼續留下去的道理,於是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


  尹成倒也不曾阻攔他,隻當他是哪個失意之人,來討一杯酒罷了。


  可惜失意之人良多,能喚做知音之人太少。


  離開人群後,他尋到一處無人的秘境,又聽見體內另一道聲音說:“你應視天下萬物為螻蟻芻狗,不能有所偏心。”


  “……”


  “莫要忘記,尹成隻是億萬螻蟻之一。”


  “……”


  “聽我一勸,不要再來看他了。”


  “……”


  他在縹緲的秘境之中徘徊遊蕩,突然,自他體內,傳來一聲悶響。


  “你……你做了什麽。咳咳……”


  而這一瞬,他身體裏的那個聲音已經跑到了外麵去。


  他說:“從現在起,你已與我相分離。”


  “咳咳……你,你怎麽做到的,你與我本是一體……”


  他說:“不,從現在起,你我不再是一體。我已不再擁有維持「秩序」的畢生職責,因為我將所有神力都給你了,除了肉身之外的我的一切……都暴露這一片秘境虛空之中,等到數年之後,它們便會聚攏形成一具新的軀體,到時,你能因此而重新現世。”


  “你不能這麽做……你會遭受反噬的!”


  “那又怎樣?”他向秘境外走去,“我已將我所有的力量都給了你,你便叫玄墨吧……名字也是你的。”


  “不!你別走!”


  “我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玄墨,你不懂我,我太孤獨了……”


  一道裂痕自上而下在他麵前撕扯而開,如同一隻破殼的巨蛋——那是秘境的終點。


  “不!”裂痕重新粘合,將玄墨的呼喊盡數隔絕在了裏麵。


  “我好孤獨。”他在炙熱的陽光下眯起雙眼——這是以前他身上絕對不會出現的動作。那雙眼睛裏帶著無與倫比的欲/望,似乎比世上任何人的眼神都要濃烈厚重。他剝下臉上的麵罩,眼觀四周喧鬧的人群,低聲說道:“願能有一伴我永世之人,結束我此生孤獨。”


  他抬頭望去,便看到了廊池酒館,而那裏麵坐著的,是那個心懷權術的皇子。


  尹成正坐在桌上喝著酒,他半邊身體都斜靠在了酒桌上,醉得徹底。


  “那麽,就由我來完成你的願望吧。作為交換,你也需了結我的——做我永生永世的仆人。”


  (二)


  多年後。


  丘芒山後山陰宅。


  長明燈散發著幽暗的光亮。可是——已經足夠。


  迎著闌珊燈火,一具骷髏“咯噠咯噠”飛奔而來,向他直直衝去。


  骷髏骨節扭曲變形的聲音異常刺耳。


  “比知!比知!”那具骷髏撲到了他的身上,“比知,這麽多年,我都不曾見過你,你去哪了?比知……我想你想的好苦……”


  “……”


  那具骷髏緊緊抱著他,就像抱著一塊人間至寶:“比知——”


  長明燈倏地熄滅。


  骷髏懷裏的人怒吼著,聲音蒼老而又沙啞:“你給我聽仔細了,聽聽我究竟是誰!”


  那骷髏在黑暗中瞬間跪下,匍匐在地:“犀塵大人……”


  他掌間掀起一陣風來,怒不可遏向尹成的方向掃去。


  就在骷髏準備好了接受懲罰時,那陣風又停了。


  他將手掌放了下來,對尹成道:“章雨深已經前往皇城……他會給你一個新生的國度。而我……會給你一副新生的軀體。”


  ……


  此時的章雨深,站在黃鶴觀前的樹下,仰頭望著枝幹上的一隻果子。


  那果子竟在黑夜裏散發著誘人的光澤,真是玄妙無比。


  一條吐著紅信子的毒蛇順著樹幹爬了上去,將那果子摘下,送到章雨深的麵前來。


  “吃吧……吃了它,你就能實現願望。”


  章雨深顫抖著一隻手,將那果子送到麵前。紅色的肉團臉上忽然張開一隻黑漆漆的口子。


  “嘎吱”一聲,果子被他咬了一口,嚼在口中隻覺口感甜膩。而手中剩下的果肉,竟在同時變成了一隻人皮|麵具。


  那是一張單純天真的臉。


  (三)


  又是數年過去。


  臨州附近的海域。


  一道明滅可見的光線將海洋與蕪縣分割開來——那是他布下的結界。


  此時的尹成已被陶魚砸成了灰,而阮嵐,則在夢裏睡得香甜。


  夢裏,梨花落了一地,尹成將阮嵐當成了馮比知。


  哈哈……就讓阮嵐體會一次他這數年的遭遇吧。


  尹成看不見他。尹成看到的,是心之所向。


  不錯,他確實受到了反噬——所有人都看不見他,所有人的雙眼透過他看到的,都是各自心裏最想看到的人。


  他需得藏匿在無盡的黑暗裏,才能將屬於他自身的聲音公之於眾。


  而那聲音已經變得蒼老沙啞,如同一個日薄西山的老人。


  多麽諷刺。


  什麽都沒有改變,和之前的億萬年一樣。他還是那麽孤獨,那麽寂寞,無人問津。


  他沒有了神力,隻剩下支配欲/望的力量。


  他已經一無所有。


  他聽見耳畔傳來一陣聲音。那聲線和他一般蒼老沙啞。


  “你回來吧。”


  (四)


  蕪縣已經沉入海底。


  雖然於他而言,這隻不過是滄海桑田中的一瞬變遷。他依然歎了口氣。


  他捧著一個袋子,裏麵裝著尹成的骨灰。


  環繞蕪縣的結界轟然崩塌,消失得一幹二淨,蕪縣在海中傾覆的地方,迅速形成一個碩大的渦流,似乎是要吞噬周遭的一切。


  一道白色身影自漩渦之中飛升而起。


  這人長得和他一模一樣。


  玄墨身上背著一個身形模糊的人,對他說道:“我在聚攏阮嵐的魂。”


  而他則拿出一塊黑布,想要藏起自己的臉。


  玄墨道:“不用遮了。我此時此刻最想看到的就是你。”


  他的眼眸頓了一頓,說道:“若不是你讓尹輾將血喂給他眼睛裏的蠱蟲……阮嵐就能看見我了。”


  玄墨揚眉:“恐怕沒有這麽簡單吧?你是想讓尹成上了阮嵐的身,是不是?”


  他點頭:“這樣,我就會有一個能終日陪伴我的同伴,尹成將會看見我的真實麵目。”


  “真實麵目?本來你我可不是這般模樣——一個頭發花白的年邁之人。而且……你既然隻是想讓他陪伴你,又為何讓他平白無故去殺人?”


  他道:“殺戮才能帶來敬畏。人心底裏的敬畏之情,與永不變質的信任、依賴、尊重共生。”


  玄墨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摸得通透。可你是否知道,你控製著人間的欲念,其實欲念也控製了你。這幾年來,你性情大變……有了一個奴仆,卻不滿足,轉而種下更多孽根,讓螻蟻與之結契。”


  他搖頭:“當你靠近我的時候,我已經明白了。”


  玄墨道:“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靠近你的時候……你我便是一體。”


  空中忽然光芒大盛,數道比當空陽光還要劇烈的光芒,從天上飛旋至地上。


  “一副軀體留給阮嵐,那麽另一副,便留給尹成吧。”


  “是我欠他們的。”


  (五)


  許久以前,從未有過玄墨和犀塵。


  他違逆秩序救下尹成,便是入世。


  他開始有了肉身,有了七情六欲。欲念在意念之中瘋狂生長。


  為防神識被傾覆,給天地間帶來巨大災難,體內那道聲音由此出現。


  而,數年過去。自此以後,天上地下,再也沒有玄墨和犀塵。


  他,依然是他。


  哪怕是天翻地覆,滄海桑田,也再不會有所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其實比較重要,但之所以放在番外裏,是因為這一章有非常多的在主線劇情範疇之外的討論。有一些名詞比較新穎,不適合在古風行文裏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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