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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熊熊妒火

  世上總有那麽幾個人,十分相像。


  阮嵐有時候會想,會不會上天創造了同一個魂魄,卻將他們一分為二,遣送至不同的軀體中,讓他們嚐遍人世間的酸甜苦辣,也許經曆截然相反,但等到百年之後,卻終究要回歸一處。


  所以,我們總能在世上,找到一位與自己十分相像的知音。


  如果是這樣……那麽……


  阮嵐卻不想再思考下去,他隻覺得自己很困、很困。


  似乎馬上要睡著了。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時,一道十分熟悉的聲音闖了進來。


  ——“哎,你怎麽在這兒啊。”


  阮嵐驚醒,溫暖的陽光下,他看見衣袂翩翩的尹成正毫發無損地站在麵前。尹成一席素衣,眉眼帶笑,舉手投足間給人一種春風般的溫和親切之感。


  一如十餘年前的模樣。


  好像他們正站在一處春暖花開的地方,清風徐來,飄下的白色梨花瓣落了尹成一袖子。


  尹成眸中滿是明朗的笑意,他伸手撣掉一片落在阮嵐額發上的梨花瓣,然後親昵地拍了拍阮嵐的肩膀,“這些年辛苦你了。聽說你受了很多委屈,是不是?”


  “我——”阮嵐終於見到已經故去多年的太子殿下,竟一時無語凝噎。


  之前的遭遇一定是一場夢,太子正完完好好的站在他的麵前,那神態與言行一如往昔般自信、風趣,令人心生敬佩。


  夢境之中的那具遍布蛆蟲令人作嘔的白骨,一定不是他的太子。


  太子還是寵信他的,對他從未懷疑。


  尹成背過身去,向遠方一片綠意盎然的樹林遠眺,隻見那一片林子綻放著許許多多婉約清麗的玉堂春,似乎還能聞見若隱若現的幽幽花香。尹成拉住阮嵐的手:“我以前和你說好了,若是有朝一日我登上大位,便讓你做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你可還記得?”


  “嗯。屬下當然記得。”阮嵐怎會不記得,年少時他便是殿下的玩伴,每當尹成在周遭無人之時,都會與阮嵐說一說他那豪言壯語,寄予著對他登臨大好山河的期望。


  “是我無能。”尹成情緒低落了下來,手握得更緊了些,他搖了搖頭,“我比不過那尹輾,甚至沒能給你報仇。”


  報仇……


  阮嵐心中疑惑,眉間蹙起。


  “比知,你看,它來接我了。”


  比知?阮嵐眉頭皺得更深了。


  莫非尹成把他當成了馮比知。


  尹成指著那一望無垠的天際,不多久,阮嵐便看見從天空中飛來一隻紅頂仙鶴。那仙鶴比尋常白鶴要大許多,足足有一人高。


  仙鶴落在綠草地上,潔白柔軟的羽毛如冬日下的皚皚白雪一般,散發著微弱卻耀眼的金光。尹成翻身騎了上去,剛一落座,那仙鶴便展翅飛翔起來,在阮嵐頭頂悠悠盤旋,掀起一縷婉轉的清風。


  尹成俯下身,一瀑黑發自然垂落。


  他對阮嵐輕聲說:“比知,我走了。再見。”


  阮嵐抬首望著飄然遠去的仙鶴,尹成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刹那間,遠處那片繁盛的玉堂春開始凋零。


  天際的朝陽支離破碎。


  四周的光線黯淡下來,阮嵐坐在地上,發現周圍的綠草地也不見了。


  他抬頭,本該飄落著白色梨花瓣的天空,卻開始飄下一圈圈白色的紙錢。


  遠方吹來一陣寒冷的陰風。


  黑暗吞噬了一切,唯有飄舞著的紙錢依然刺眼。


  *****

  阮嵐身體一個哆嗦,從地上猛然坐起。


  驚魂未定時,一片黑暗中,犀塵在他耳邊說:“我還了他一個願望。”


  阮嵐卻好似沒聽見,低著頭喃喃,心中被翻攪得鈍痛難忍。


  “殿下說,等他登基之後,要許給馮比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可他明明……明明之前曾和我說……”


  “哈哈哈哈。”犀塵放肆地大笑起來,“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麽,你是明棋,而馮比知是暗招。可是這一手暗招,在尹成心裏,遠比你這一顆明棋要重要得多。他年少時便讓人私下散播阮家的小公子是百年將相良材的傳聞,表麵上你在外人前光鮮亮麗,卻在無形中讓你變成奪嫡的眾矢之的,於是,沒人會對馮比知造成傷害。尹成將馮比知秘密保護起來,而馮比知生前本應受到的威脅……都被你擋去了。”


  天上從不會掉餡餅。


  阮嵐早已意料到。


  名震京城的少年才子,這樣的美名需要付出慘痛代價。


  京中達官貴人重金求他字畫,文人之間爭相傳閱他的文章,世人皆說他是文曲星下凡。


  這些種種,都是因為——


  阮嵐閉上眼睛。


  其實他許多年前就猜到了大概。


  又何需犀塵現在來揭他的傷疤。


  “大皇子之前下的毒,差點被你喝去了是不是?多年前天子圍獵,他和馮比知一道,卻把你拋下了,對不對?”


  “……”


  “怎麽,還是不信?”犀塵“嘖”了一聲,“要不然,為何尹成有這麽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因為他根本沒想過要告訴你。”


  阮嵐一開始心底裏悲憤交加,可聽到後來,便釋懷了。


  他輕笑一聲。


  “那又如何。”他長歎一口氣,然後閉上雙眼,“我本就該效忠於他,就算後來結局悲慘,我也認了。”


  犀塵的話裏聽不出意味,隻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倒是灑脫。”


  阮嵐不想再和他多耗費口舌,道:“殿下呢?你放過他,我要將他的屍骨帶回去。”


  犀塵聽完,再次大笑起來:“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且不說你還能不能回得去,就算能回去,尹成的屍骨也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

  似乎,這一次他醒來之後,便再也沒聽到那一陣屬於尹成的“磕噠磕噠”聲。


  阮嵐閉息,側耳聽了一會兒。


  果真靜悄悄的,沒有聽見半分敲打、摩擦地麵的聲音。


  “不用找了。”犀塵說,“你將齊汶送你的陶魚砸向他,他承受不了上麵的力量,因而已經奄奄一息……”


  “那麽,屍骨呢?”


  “我已將他挫骨揚灰。”


  “為什麽?!”阮嵐突然朝犀塵聲音的方向重重一揮,不出意外地落空,“他都已經奄奄一息,為什麽不留他全屍?犀塵,他好歹服侍了你近十年……你好狠的心……”


  “嗬嗬……是他求我的呀,他說寧願挫骨揚灰,也要用生前的麵貌,再見馮比知一麵。但他已經是白骨一堆,該如何見?”犀塵的笑聲愈發狠戾,那刺耳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劍,似乎將要刺穿阮嵐的耳朵,“於是呀……我便讓他去你的夢裏,讓你體驗了一把被尹成當成馮比知的感覺。怎麽樣?他喚你為「比知」的時候……好玩嗎?”


  阮嵐握緊拳頭,再次向犀塵的方向揮去,可依然打在了空氣上麵:“你這個小人——”


  “小人?哈哈哈……比起邪物這個稱呼,小人是不是更好聽一點。”


  阮嵐氣結。


  末了,隻說了四個字:“無恥至極。”


  犀塵似乎在他身邊打著轉,然後停在他的麵前,聲音貼著他的臉傳來:“我說啊,你還是多想想你自己現在的處境吧……你覺得,尹輾現在還信你嗎?”


  阮嵐卻將頭扭到一邊去:“這與陛下有何關係。”


  “怎麽沒有關係。”犀塵語氣悠哉,就好像說著一件家長裏短的輕鬆小事,“據說,有人看見你和靖國三將軍一起逃出了臨州府,而你的房間裏偏偏留下了罪太子尹成的密函,那密函上說——”


  “說了什麽?”


  阮嵐不禁在心裏唾罵,犀塵當真是個無恥小人。


  “說你和尹成勾結了靖國,準備起兵造反!”


  阮嵐聽完,指骨便被他自己捏的咯吱咯吱作響。他擲地有聲地吐出兩個字:“卑鄙。”


  “阮嵐啊,你除了無恥、卑鄙這些髒話之外,還會說點別的嗎?”


  阮嵐卻沒心情和他開玩笑:“殿下不是這樣的人,他絕不會為了一己私利,就做下這等通敵叛國的蠢事。”


  “你倒是了解他。”犀塵那沙啞的聲音變得陰險起來,“可是,你那心心念念的陛下未必相信你,就算相信,也未必敢相信他。更何況,你曾經還是尹成的部下。你為了尹成能得到江山,勾結外邦,難道真的不可能麽。”


  “當然不——”


  “你先別著急回答。我還要與你說一件事。尹輾傾心於你,可你卻和幼時的青梅竹馬在皇宮中傳遞情物,私相授受。”


  阮嵐胸中怒氣頓時大增,朝犀塵喊道:“你不要血口噴人!我與貴妃自小交情確實深厚,但對她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怎麽,糕點就不算情物了麽?送金送銀恐怕尹輾還能看的過去,可你偏偏卻要送象征著你與貴妃自幼情分的雲片糕,還偏偏要騙他說是專門送給他的。若說在國事上他還能保存一絲理智,那麽在感情之事上,便不要指望他不會多想……阮嵐,你當真不懂人心啊……”


  阮嵐萬萬沒料到答應尹玄往皇宮裏送一份雲片糕能牽扯出如此多的顧慮,他正欲開口,那犀塵卻搶先道:“如果你是尹輾,為了你座下的皇位,為了你後宮的女人,為了邊境百姓能夠安居樂業,為了不被愛慕之人糟蹋的自尊,你會相信一個曾為敵人出謀劃策的情人嗎?”


  “我——”阮嵐怔然,一時無語。


  是啊……尹輾憑什麽相信他。


  犀塵壓低了聲音,發出一陣令人絕望的笑聲。


  “他——不會相信你——”


  無論是對權力的猜忌還是在心底裏愈燒愈旺的妒火,都足以吞噬掉帝王的信任。


  情愛隻不過是前塵雲煙,和至高無上的皇權相比,那又算得了什麽。


  眼眶裏的眼珠來回掃視,目光投射於麵前這一片虛無之中。


  孤身一人站立於周遭悄無聲息、令人毛骨悚然的混沌裏。


  阮嵐看不見出口,看不見光,甚至看不見一絲希望。


  陛下。


  不會相信他。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其實阮嵐的人設並不真的像一開始那麽蘇……


  都是假的。


  什麽名震四方的尚書公子。


  什麽文曲星下凡。都是利益作了推手。


  其實他隻是一個有些才華的普通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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