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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夢筆生花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繈褓中的女娃娃已經長成了大姑娘,可能是從小就被孟祁山冷“言”冷語慣了的緣故,喬艾芬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孟祁山孤僻怪誕的行為有什麽不妥,反而越來越關注這個異於常人的鄰家大哥。


  自她出生起有記憶起,阿山就是個啞巴。阿山明明長得一表人才,唇紅齒白,可是性格卻這般孤傲。


  可能女子天生會對這樣的男子產生憐惜之情,她越來越覺得阿山引人注目,是世上的無價瑰寶。


  喬艾芬到了十五歲,說要嫁給他。


  他拒絕了。


  不過,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就連孟祁山自己也發現,和喬家兄妹在一起時,幼年記憶中那一抹混沌黑影,似乎消散了許多。


  尤其是喬家兄長,對他格外的好,有時外出,回來會給他帶一些京城沒有的特產。父親在草藥鋪子裏忙活的時候,阮家兄長會拿出有趣的東西逗他玩。


  雖然他很少回應,絕大多數情況下,都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可他心裏能感覺得到,喬家兄妹對他很好。


  而喬艾芬經曆了一次拒絕之後,竟然沒有氣餒,一點也不害臊,依然說想要嫁給他。一次喬家兄妹邀請孟氏父子去他們家吃飯,喬艾青含糊其辭地提了結親的事。看著喬艾芬羞紅的臉以及感受到喬艾青殷切投來的目光,孟祁山終於點了頭。


  “阿山!哈哈……”喬艾芬抱著他跳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也喜歡我。”


  成親不是小事,父親為他選好了吉日下聘。


  他已經年過二十,卻因為幼年經曆的那個噩夢整日悶在房中,不曾出過遠門,到了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這半輩子有多消沉。


  所以,他決定在成親前,去京城外麵看看。


  喬家兄長為他準備了在外的吃穿用度,還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跑太遠,早些回來”。


  父親倒是沒說什麽。隻是看著他,然後眼眶紅了。


  有什麽好哭的?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孟祁山想。


  喬家兄妹和父親都沒有提及他是啞巴,出門在外可能會極不方便的事情。


  他就這樣背著包裹上路了。


  就在他離開京城的那些日子裏,他遇見了一個改變他命數的人。


  他在無意中碰見了幼時唯一的玩伴和鄰居——崔泓。在印象裏,崔泓和他的母親在多年前不告而別,當時尚年幼的孟祁山忽然失了夥伴,非常傷心,連哭了好幾天,所以孟祁山對崔泓的印象極為深刻,直到現在還記得他的模樣。


  再加上崔泓比孟祁山大幾歲,離別時已是少年人,五官已經張開了,這麽多年過去,盡管年歲漸長,但模樣沒什麽大的變化,所以孟祁山一眼就認了出來。


  隻是……孟祁山看到。


  ——崔泓變成了一個瘸子。


  在客棧裏聽完崔泓這些年來的遭遇,阿山心中憤懣難平。沒想到他的小時玩伴,竟然陷入了這種境遇,遭到了如此不公的對待。


  甚至……甚至……比他曾經遭受的事情還要令人悲痛扼腕。


  他畢竟隻是一個人。而此時此刻,崔泓背後,卻寄托著他們所有人的前途和家庭的希望。


  他如今已經毀了,可是他的友人還有希望。


  有希望就好。


  孟祁山在心裏暗暗做下決定——他得幫崔泓。


  於是,他騙崔泓,用筆和崔泓交流,說他在京城皇家禦用的戲班有熟識之人,到時跟著那個戲班混進了宮,便可找機會麵聖。


  “天子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他在紙上緩緩寫道。


  墨跡幹得很快,紙張質地不佳,皺巴了起來。


  崔泓跟著孟祁山回了京城,找了一間花費低廉的破房子住下,靜靜等候孟祁山混入宮麵聖的那一天。


  阿山討厭自己比尋常男性清秀細膩的長相,尤其是去戲班那種地方,怕是要被別人誤會什麽。於是他故意戴了濃鬱烏黑的眉毛和一撮小胡子,顯得更加有男子氣概。


  這是孟祁山十幾年來第一次主動和陌生人打交道,為了混入戲班,他天天安分守己地在戲班裏打雜——無論是端茶遞水還是清掃茅廁,沒有他不能做的。


  隻是,可能是因為他不能說話性子沉悶的緣故,周圍的人都當他好欺負,把雜活累活一股腦兒甩給他。


  “阿山,趕緊去看看,後院的茅房太臭了……”


  “阿山阿山,那邊的姐姐妝花了,你趕緊拿桶接點水。”


  ……


  “阿山,過來幫我個忙,班主讓我把這些東西給你,你幫我送給隔壁街的阿福那裏去。”


  等到阿山匆匆跑到阿福那裏,阿福接過打開一看,猛然發現裏麵裝著的是幾幅春宮,還有幾條正緩緩蠕動纏繞的蚯蚓。蚯蚓上沾著泥,顯然是剛從土裏挖出來的。


  “臭小子!惡心死我了,竟敢給我這種汙穢之物!膽子不小啊!”


  說著便抬腿踹了他一腳。孟祁山被踹翻在地,腹痛難忍,在地上趴了好久才勉強得以爬起來。


  他遠遠地聽見戲班裏有人在笑。


  孟祁山握緊雙拳,青筋從手臂暴起。半響,他低頭咽了一口血沫,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回了戲班。


  孟大夫對他兒子這般如獲新生般的麵貌頗感震驚喜悅,雖然戲班不是什麽正經的地方,但阿山好歹是有了開始新生活的想法,他甚是欣慰。


  晚上孟祁山碰見了過來找他的喬艾青,喬艾青對他說:“孟大夫這兩天去城北給人看病了,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來和我說。”


  阿山漆黑的眸子遠遠望著窗外,沒有用手勢作答。兩人之間沉默了許久,喬艾青才重新開口:“你以後娶了艾芬,便是我的喬家的親人了。無論……無論你之前遭遇過什麽,我以後定會保護好你,不讓你再受一點委屈。”


  孟祁山抬頭看著喬艾青的眼睛,在裏麵發現了一絲不同於往常的情愫。


  但願是他想多了。


  ——再過兩天,他就要去喬家提親,此外,偷偷麵聖的計劃也在順利開展,千萬不能節外生枝。


  *****

  第二天,窗外下起了小雨,微涼的北風刮跑了樹上的落葉。


  戲班裏比以往熱鬧了許多,所有人都變得忙碌起來,平常有閑心取笑他的那些人,今天全部一臉嚴肅,拿起了平常所沒有的架子,也沒人故意把自己的活甩給他做了。


  孟祁山正在屋子裏整理戲班的雜物,屋外忽然響起了戲班女兒阿嬌的聲音“阿山!再過兩天就要進宮為陛下慶生了,這場戲先排一遍,過來搭把手。”


  誰知,孟祁山還沒出去,那阿嬌竟然說道:“這兩天阿山你要出去?可是馬上就要到陛下龍誕之日……”


  孟祁山回過神來,才發現,阿嬌是在對他說話。


  阿嬌又說:“既然如此,你早去早回吧,我們進宮那天你可要趕緊回來,都已經給你分好要拿的東西了。到時候讓別人拿豈不是要慌慌張張手忙腳亂……”


  話音漸漸飄遠,孟祁山卻聽得目瞪口呆,他何時說他要出去了?難道剛剛阿嬌在對著一堵空空如也的石牆交談不成?


  正準備跑出去叫住阿嬌,忽得感覺到右臂一緊,低頭一看,原來是有人拉住了他。


  可是這屋子裏什麽時候有其他人的?!孟祁山大為震驚,向後一望——


  一個穿著黑衣的陌生男子赫然出現在眼前,對方臉上似笑非笑,讓人猜不透他的目的。


  “別著急出去嘛。”那人語氣輕佻,嘴角微微揚了起來,像極了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浪子,隻見那人抬手就要扶上自己的眉毛,孟祁山心中忽然一陣反胃,如避蛇蠍一般向後退了一步。


  那人的手也往後一縮,“噔”的一聲,孟祁山感到眉梢一痛。等到他反手一抹,才發現黏在額頭下方的一隻假眉毛已經不見了。


  “嗬……”那人低低一聲輕笑,黑不見底的眸子在他臉上打著轉,“易容,恐怕沒人比得過我。你這把戲太拙劣,也就隻能騙騙那些俗人罷了。”


  說完,那人就將手上的眉毛在阿山的臉蛋兒上又輕又慢地掃了兩下,阿山又要後退,卻被那人一把攬住了肩膀。


  “啞巴……啞巴就是好,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那人抓住了他想掙脫的手臂,眯起眼睛在他耳邊吹了口氣,他便沒了知覺,暈了過去。


  ……


  阮嵐恍恍惚惚睜開眼睛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在他身邊驚喜地大喊:“道長!大人醒了!道長!”


  原本神智不清的阮嵐被耳畔這一聲徹底驚醒。


  他砰地一聲從地上坐起來,然後四處環視周圍。望了一圈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們現在全部都身處城牆密道中。密道大門看上去似乎完全密不透風,將外部陽光盡數遮擋於門外,而密道內唯一的光亮,來自於李全峰手上燃著的火折子。


  剛剛的叫喊聲是李全峰手下的一個暗衛發出的。


  按理說這些都是訓練有素處變不驚的皇家暗衛,但此時此刻,他們周身都散發著一種驚恐不安的氛圍,或坐或立,焦頭爛額,在這一抹黃色的火光下,顯得尤其可怖驚懼。


  尤其有一人,像是被嚇糊塗了,雙手微微發抖,右手上還緊握著一朵藍色的小花,骨朵上的花瓣已經濕透,像是被汗水浸泡過,已經不剩幾片了。


  唯有白衣翩翩的玄墨道長,在阮嵐四五步外的地方盤腿靜坐,閉目養神。


  阮嵐右手扶上額頭,輕輕按揉著仍在隱隱作痛的眉梢,想要努力回憶他是如何進來的,卻毫無頭緒。


  指尖所及皆是自頭頂漫下的汗水。


  但願那隻是一場噩夢。


  “我……怎麽昏倒了?”他問。


  李全峰是這群人之中較為鎮定的一個,他扶著阮嵐的臂膀,讓他背靠在牆上,然後答道:“大人,剛打開這扇密道大門,您就被密道中不知名的東西襲擊了。”


  襲擊?……阮嵐蹙眉,末了又搖了搖頭,“抱歉,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之後大人便暈了過去。可是,包括我們都沒有來得及看清那邪物究竟為何物,它就立即跑入了這條密道深處。誰知我們剛要向前追擊,這扇大門竟瞬間落下,再也打不開了。”李全峰抬起手中的地圖,向阮嵐示意道:“地圖上顯示的大門機關,現在已經被人盡數損毀。而且……奇怪的是,明明在一開始,我們其中有一部分人尚站在門外,可是在大門落下的那一刹那,我們就像是在不知不覺中被人轉移到了密道內。”


  “瞬間轉移到了密道內……”阮嵐向前方那扇緊閉的大門望去,“這件事我還記得,當時好像隻有道長、我、你和其中的兩個侍衛進來了,剩下的三個人都站在門外等候命令,而且——”


  阮嵐眼眸一轉,偏過頭,朝那暗衛手上拿的那朵藍色小花看去,火光下的花朵越發妖豔瑰麗。阮嵐回憶道:“方才密道門口,似乎也長著這樣一片靛藍花叢。”


  那暗衛忽得手一抖,隨即說道:“大人。方才,方才屬下在密道門外等候時,看旁邊那些花很漂亮,就隨手摘了一朵,熟料剛一撇下花枝,那大門突然關上了!可、可我們三個原本是在外麵的!但我們幾個都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被人不知不覺瞬間轉移到了密道內,和你們一起被關在了這裏……就好像,好像這密道是活的一樣,可以自由伸縮長短,那扇門就是它的嘴,而我們……現在都在他的肚子裏……”


  那暗衛的聲音越來越顫抖,若是平常有人這般神神鬼鬼地胡言亂語,多半要被其他人嘲諷揶揄,可是現下,所有人都一言不發,臉上陰霾重重。周遭的氣氛霎時間冰冷下來,阮嵐仿佛能聽見其他人在密道中呼吸的回音。


  這時,坐在人群之外的道長開口道:“阮大人,你剛剛在夢中,可看到什麽了?”像是怕阮嵐想到別的地方去,隨後又補充道:“和這裏的密道有關的事情。”


  阮嵐早就知曉玄墨道長身懷異能,因此道長這樣問他,大約是因為方才他做的夢中有解。於是,阮嵐閉上眼,全神貫注於回想他昏迷後的那一段夢境。


  忽然,有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記憶一閃而過。


  阮嵐在刹那間睜開了眼睛,神色凝重:“道長,我想起來了。門口那個花叢下麵埋著的——


  “是孟祁山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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