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難言之隱
二日後,封禪之禮便開始了。隨行人人都要去山下祭壇處參加儀式,但阮嵐並非朝中之人,隨行名單上沒有他,張總管專門找了祭祀人群外一個陰涼偏僻的角落,擺上一把太師椅,讓阮嵐坐了過去。
“大人,隨行侍衛大多從營地來了祭壇。為了您的安全著想,祭祀期間,您便坐在此處吧。”
因此,阮嵐在眾人舉行典禮之時,就這樣悄咪咪地坐在枝葉茂密的樹下打盹兒。前方有樹木擋著,身後還站著一排為祭天之禮保駕護航的禁衛。
赤日炎炎驕陽似火,雖說還未到一年中最熱的時節,可官員們都穿的是正經莊重的官服,從頭至尾穿戴齊全。好些官員隻站了小半個時辰,身上的衣服便已經被汗浸得濕透。有極個別身體差的,竟被曬暈了。
在祭祀開始前阮嵐在旁邊山腳下的一口深井裏泡了一隻西瓜,等祭祀完成得差不多了,他便把西瓜從井中拉上來,問身後侍衛借了一把刀從頂部劈開,切成數瓣。
還刀的時候,阮嵐拿著其中一瓣西瓜,對那年輕的侍衛說:“這位小哥,你要不要吃西瓜?”
小哥盯著那瓣瓜,咽了咽口水。
“不用了。”他道。宮內禁衛規矩頗嚴,這一番回答倒也能理解。
於是阮嵐便坐在太師椅上從容不迫地吃起了西瓜。放在井中的西瓜最是解暑,不過這隻西瓜泡的時間短,口感並非完全冰涼,好在總比沒有強。
和遠處站在烈日下揮汗如雨的眾人相比,他覺得自己要悠閑得多。
尹輾與文武眾臣就這麽站在當空烈日下,完成了一套繁冗隆重的祭祀之禮。之後尹輾便和極少數大臣登上了嵩山,準備進行第二次祭禮。
能跟著尹輾登至山頂祭壇的大臣大多是官至高位及手握重權之人,其中就有衛隆將軍,以及尹輾從小到大的玩伴、如今的吏部尚書何蔚。
張總管來找阮嵐時,發現對方整個人側著身子團在椅子上沉沉睡著,透過繁茂枝葉流瀉下來的陽光正斑駁點點地蓋在他的身上。
旁邊還躺著幾塊新鮮的西瓜皮。
張總管剛一靠近他,阮嵐就被驚醒了。他睜開眼睛,模模糊糊地瞄了來人一眼,啞著嗓子道:“公公你怎麽來了?尹……陛下他們結束了?”
張總管俯著身子,答道:“回大人,祭典尚未完成,陛下讓奴才來照顧大人,所以奴才便沒有跟著陛下上山。”
“哦……”阮嵐想要伸手夠地上的瓜皮,就看見張總管眼疾手快撿了起來:““大人您歇著,奴才來吧。”
阮嵐又問,“陛下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張總管正色道:“回大人,可能還要等三四個時辰。如果大人十分思念陛下,想讓陛下快些回來,奴才可以遣人上山去跟陛下說,讓陛下……”
阮嵐連忙擺手:“不不……不勞煩公公了。這樣吧,既然陛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也閑得難受,不如公公陪我去嵩山腳下四周轉轉?”
“這……”
見張總管如此遲疑不決,阮嵐末了又加了一句:“就在附近走一走,離得不遠,很快就回來。”
張總管終於鬆口。
二人順著山路一直往南走,天氣雖炎熱,但好在路旁綠樹成蔭,為他們帶來不少清涼。
兩人走了一會,阮嵐忽道:“公公,你可聽見什麽聲音?”
因為山下樹木林立的緣故,二人四周到處縈繞著急促的蟬鳴聲,然而透過這些蟬鳴,阮嵐似乎又在其中隱約聽見了其他一種不同的聲音。
張總管本是習武之人,聽力比尋常人都要靈敏些。他側著身子聽了一會,然後點頭道:“像是有人正在呼救。”然後他向著東南處指道,“是從這個方向傳來的。”
於是阮嵐加快了步伐,向張總管示意的方向走去:“山中鮮有人跡。呼救之人必是遇見了什麽大麻煩。”
穿過一片茵茵樹叢,阮嵐立即看見遠處有一穿著僧侶服飾的女子正跪地求饒,麵前站著的則是兩名皇家侍衛。
那女子一邊磕頭一遍喊道:“大人!大人!求求你們,饒了我吧!”
其中一名侍衛則舉起了手裏的刀,正向她砍去。
“住手!”阮嵐大喊一聲,然而無濟於事,那兩名侍衛無心他顧,似是根本沒有聽見。
張總管則揮手朝那名侍衛的刀飛快擲出一顆石子。
石子躡影追風般“怦”的一聲撞在那侍衛的刀柄之上。明明隻是一小塊路上撿的石子,卻在張總管的手下爆發出極大的力量——那侍衛手中的大刀瞬間被彈射了出去,摔在那僧袍女子身旁。
這並非是阮嵐第一次看見張總管使出武功,但他難免還是在心中訝異:為何尹輾身邊淨過身的公公都這般武藝超群,看上去比一些尋常習武之人的本領還要高強。
“是誰?”那名侍衛惱羞成怒,朝這邊望了過來。
阮嵐與張總管忙走上前。
這兩名侍衛是宮中護衛,以往有幾次被安排在尹輾身邊,所以曾有幸見過天子身旁這位內務府總管太監幾麵,其中一名侍衛腦子非常機靈,一眼便認出來人中有一位是皇帝麵前的紅人張總管。
“拜見公公。”
張總管點了點頭,臉上並未有什麽憤怒或是焦急之色,因而那兩名侍衛便猜不透麵前的張總管打偏他二人的刀是何用意。
“公公……公公,你可一定要救救奴家……”
走近了,阮嵐才發現這名跪倒在地的女子其實並未剃度,和尚帽下盤起的頭發已經有些散了。雖看不清臉,但可以看出對方年紀不大,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
那名被打掉了刀的侍衛抱拳行禮,說道:“稟公公,本來這座山林因此次皇家祭天,已經封鎖多日,但這女子卻假扮成少林弟子的樣子,想要進山,被我們二人發現以後,非但不聽勸告,還想繼續硬闖,口中一派胡言亂語。無奈之下,我們隻好遵守禁令,將她斬殺。”
硬闖皇家封鎖要地並不聽勸誡者,按律當誅。
如此一思,這名侍衛方才也算奉旨辦事,若是真一刀殺了這名女子,那也是她罪有應得,侍衛並無過錯。
聽那侍衛說完,地上穿著僧袍的女子的雙肩便瑟瑟發抖起來,頭垂得更低了。
張總管轉頭對阮嵐道:“大人您看……這……”
原本阮嵐就沒有立場去管這件事,但一想到這再不濟也是一條人命,他便無法置身事外。阮嵐連忙開口朝那女子問道:“姑娘,你為何要硬闖?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那女子雖低著頭,但可以看見她的嘴唇已被嚇得蒼白,全身瑟瑟縮在一起。她顫顫地答:“民女名叫喬艾芬,自小便是京城中人。此番民女前來嵩山,是為了尋找離家許久的未婚夫婿……他已經離家半個多月,至今一直未歸。”
阮嵐疑惑道:“來嵩山找未婚夫婿?莫非他離家未歸是來了少林出家為僧?”
喬艾芬搖頭反駁道:“不可能!阿山他怎會出家為僧?他已經是我的未婚夫婿了啊!”
阿山……
有那麽一瞬,阮嵐覺得有些耳熟。
喬艾芬接著說道:“半個多月前,阿山便說要來下聘,可是日子到了,我家人等了三天三夜都沒見到他的身影。我便去他打雜的戲班打聽,得知因為皇帝陛下的生辰,宮裏要搭戲台子,阿山已經跟著他們進宮了,要晚上才能出宮。可是民女左等右等,等了一晚上,都不見他回來……”
阮嵐頓時感到當頭一棒。
原來……原來……是這個“阿山”……
尹輾生辰當晚,他被沈椿容指二人易了容,跟著戲班裏的人出宮,那些人喚他的便是“阿山”,他原本隻當是沈椿容指中有一人早早潛伏在戲班中,裝成一個啞巴,易容成五官稍稍有些像他的模樣,再戴上一對誇張的濃眉和兩片極具喜感的小胡子,捏造了一個“啞巴阿山”的身份,好讓他輕鬆出宮。
沒想到,竟然真的有“阿山”這個人的存在。
見阮嵐遲遲不語,喬艾芬一著急,便抬起了頭,向麵前的人看去。
她剛一看見阮嵐的臉,便忽得睜大了眼睛,眼裏露出一絲驚喜之色,隨後,眸中的神采便又黯淡了下來。
她口中喃喃道:“大人……您長得真像阿山,但仔細一看,卻又不像了,阿山的樣貌確實比常人清秀,但比起大人,則要平庸許多……”
那兩個站著的侍衛一聽喬艾芬的話,眼睛迅速朝阮嵐臉上掃了過來。
感覺到身上突然多了數道目光,阮嵐不適地清咳一聲。
喬艾芬又說:“戲班中有同去宮中之人說,阿山剛一出宮便和他們走散了,還說阿山得罪了看管皇宮大門的侍衛,可能是被抓了起來,民女便想辦法找到那晚執勤的侍衛,可是他們都說查無此人,然後民女上報京城官府,但無人願管。我實在沒有辦法了……聽說皇上和宮中的侍衛要來嵩山,便想賭一把,跟來了嵩山。大人……青天大老爺……您可一定要去幫幫民女啊!”
旁邊一個侍衛說道:“你可真敢賭,竟然硬闖,這是掉腦袋的事情。”"
另一個侍衛則向他們問道:“大人,公公,這該如何是好?”
張總管在一旁沉默不語,似乎是在等他定奪。
出乎另外三人的意料,阮嵐歎了口氣,扶起那跪地的女子說:“艾芬姑娘,我定會幫你查出阿山的下落。你隨我來吧。”
喬艾芬頓時喜不自勝,連連道謝:“謝謝大老爺!謝謝大老爺!”
兩位侍衛望著阮嵐和喬艾芬離去的身影,神色遲疑道:“公公這……恐怕不妥吧,若是讓衛尉知道我們放了外人進去……”
張總管答得倒是平心靜氣:“隻要大人高興,衛尉那裏,本公公自會前去說明,絕不讓二位受冤。”說完,他便一個轉身跟上了阮嵐的步子。
“謝公公!”
“公公慢走!”